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二十八章 張、龍
    文德二年五月初二,崆峒山北、鹽池之畔。

    邵樹德正興致勃勃地帶着人打獵。

    別誤會,打獵雖然是邵大帥的愛好之一,但在西北地區,這其實是一種政治活動。如果是大規模的狩獵,還有練兵的功能。

    “五種地相,此地佔全矣,難怪獵物那麼多。”邵樹德接過親兵遞來的雉雞,笑道。

    所謂五種地相,即山林、坡谷、沙窩、平原、河澤。

    山林,野獸依蔽。九獸中,豹、虎、鹿、獐居之,種種野獸憑山隱蔽。

    坡谷,野獸伏匿。九獸中,頑羊、山羊、豺狼等隱蔽之所也。

    沙窩,小獸蟲藏,蠍、蛙、鼠及沙狐多藏伏。

    平原,多野馬、野驢、鹿。

    河澤,雉雞不少,野兔多居。

    “大帥箭法精準依舊,可喜可賀。”陳誠策馬趕上,笑道:“河隴表裏山河,蕃漢雜處,好勇喜獵。大帥治之,百業興旺,異日征戰天下,易如反掌。”

    “陳副使就不能讓某輕閒幾刻麼?”邵樹德瞟了一眼陳誠,氣笑道:“說不上幾句,就往國事上扯,好教人掃興。”

    趙光逢被派去山南西道了,跟着盧懷忠一起走的,看看興元府那邊如今是個什麼情況。

    天寶年間,幕府隨軍要籍就幹這類雜活。比如解琬任朔方軍大總管時,就派隨軍要籍前往各處,覈准軍士人數——老實說,這活挺得罪人的。

    趙光逢南行,先至秦州,看看天雄軍的情況;隨後再至興、鳳、梁三州,看看武威軍、定遠軍駐守的城寨修繕情況;最後,他還會往巴南諸州走一趟,與龍劍鎮的趙儉接觸下,收集點蜀中情報。

    看看,趙光逢一個朔方幕府的隨軍要籍,在隴右、山南西道、龍劍三鎮,像逛自家菜園子一樣隨意。

    不用“恐怖如斯”這個詞,不足以形容邵大帥在西邊的威勢。

    而趙光逢一走,陳誠的心情頓時舒爽多了。

    鎮內重要的文職僚佐,其他人各有職司,比如封渭在當判官,黃滔在當推官,每日皆要到衙署內上直。只有他陳誠,外加趙光逢、盧嗣業三人,得以常伴大帥左右,比那些衙將見到大帥的次數還多。

    陳誠現在已經悟出來了。若想家族長久富貴,就得一直待在大帥身側。

    像李延齡那樣去邠寧當節度使,看似威風,光宗耀祖,實則遠離了核心權力圈子。

    富貴,單靠自身的才能可不太保險。天下能人異士何其多也,江山代有人才出,若哪天來個智謀出衆之輩,得大帥賞識,他們這一干舊人還怎麼混?

    得靠着與大帥的情分啊!沒有情分,才能再出衆,也未必能保得長久富貴。

    “大帥,甘州諸部頭人,被我軍連勝之威所懾。更早之前,涼州嗢末,束手歸降,六穀吐蕃,盡皆卸甲。河西三州,已定兩州。肅州龍家,兵馬雖衆,卻闇弱已久,招之易矣。”陳誠笑道:“兩州精兵,大帥悉引之東向,何人能擋之?”

    “阿言諛詞。”邵樹德笑罵了一聲,吩咐親兵將獵獲的野獸收拾一下,烤肉喫。

    祁連山一帶,野獸衆多。今日出獵,收穫倒也不小,整治一番吃了,別有風味。

    “大帥,張淮深、龍就二人來了。”親兵十將陸銘前來彙報。

    “怎麼來的?”邵樹德問道。

    陸銘一怔,不過很快便明白了,道:“各自帶了隨從數人,輕身前來。”

    這個態度還算不錯。邵樹德微微點了點頭,道:“請他們過來吧。”

    態度恭不恭敬,這個時候就可以看出來了。

    龍就不過是個刺史,也就罷了。但張淮深是節度使,按理來說不用如此自降身段,但他依舊這麼做了,可就已把自己擺在一個較低的位置。

    如此識時務,當然可以進一步合作了。

    張淮深、龍就二人在陸銘的帶領下入了朔方軍的營地。

    營地規模很大,外圍是來自涼州、甘州的諸多部族酋豪。他們進進出出,大聲談笑,清點着今天出獵的收穫。

    肅州、沙州也有很多部落,有的恭順,有的若即若離,有的則桀驁不馴甚至狼子野心。

    甘州的這些蕃部,雖然來參加了會獵,但張淮深、龍就二人並不認爲他們就一定恭順了。

    他們也研究過朔方鎮的蕃部。平夏党項是純被包圍了,四面都是官軍,所以不得不恭順。陰山蕃部旁邊也有駐軍,同時實力最強的契苾部與李克用有大仇,不得不恭順。河西党項實力弱小,當初被邵樹德屠滅四個部落的立威之舉恐嚇住了,因此也不得不恭順。

    橫山党項,純粹是恩義結之,親情拉攏,外加給了不少好處,也是邵樹德傾注最多心力的地方。

    甘州蕃部,離得這麼遠,如何控制?駐軍倒是一個辦法,可軍士數量少了,威懾力不強,效果有限;派大軍的話,那花費可太大了,對征戰天下不利。

    所以,邵樹德應有用得上他們的地方。

    二人很快被帶到了邵樹德面前。

    “見過靈武郡王。”“見過觀察使。”

    邵樹德觀察了一下二人。

    張淮深年紀不小了,鬚髮皆白,額頭皺紋深深。一雙眼睛倒還有幾分神采,但應不如年輕時那麼銳利了。

    少年時英武過人,青年時慷慨激昂,中年時老謀深算,老年時艱難維持。歸義英雄的一生,也敵不過時光,敵不過大勢。

    誰沒有過年輕的時候?誰沒有過高光的時刻?但最後都垂垂老矣,雄心盡失。

    “二位爲國戍邊多年,功勳卓著,令人景仰。”邵樹德吩咐親兵端來案几,擺上酒食,溫言道:“今日請二位來,還是爲了河西之事。”

    “河西之地,涼、甘、肅、瓜、沙、西、伊七州,地數千裏,民百餘萬。某得朝廷信重,任河西三州觀察處置使,今已破涼州嗢末、六穀吐蕃、甘州回鶻,九縣之地,數十萬百姓重歸王化矣。後自當移民實邊,且牧且耕,多加整治。”邵樹德又說道。

    張淮深不動聲色,但龍就卻聽得心驚膽戰。

    肅州,可是河西鎮屬州之一。靈武郡王提到的“九縣”,可不就得包括肅州的酒泉、福祿二縣在內麼?這是何意?要奪龍家的權?

    “然甘州往西,路途遙遠,部族衆多,民情複雜,非得老於邊地事務且德高望重之人鎮守不可。”邵樹德話鋒一轉,道:“張僕射鎮守沙州多年,威震四方。某自當上奏朝廷,請得歸義軍節度使之旌節相授,管沙、瓜、伊、西四州之地。甘州回鶻已滅,張僕射去一大患,自此可訓兵治民,積蓄糧草,專力西向,爲朝廷再立新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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