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三十二章 多事之秋
    李延齡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又一遍。

    六纛、五方旗,居則建於中營,出則隨軍,是軍權的象徵,此時各由軍士斜擎於肩上。

    軍士都穿了新衣服。

    做工精緻的儀禮褲奴,鮮淨的白色璞頭,鮮紅的抹額,看起來就很清爽。

    三十名衙官,皆是從邠州及幕府揀選的驅使官,已到齊。

    銀刀官三十人,俱着軍中服飾,配銀刀。

    銀刀者,銀裝儀刀也。

    刀之制有四,一曰儀刀,二曰鄣刀,三曰橫刀,四曰陌刀。

    銀裝儀刀,即漢之班劍,晉、宋謂之御刀,北魏曰長刀,施龍鳳環,至隋,裝以金銀,國朝襲之。

    簡而言之,在漢代時,班劍還是鐵質的,晉代改成了木頭,一直沿襲到了現在。

    邵樹德第一次去夏州見諸葛爽時,趙玉就和他說沒找到打製儀刀的匠人,不是木頭刀有多難,而是上面各種雕刻、花紋、飾品很複雜,很費工夫。

    這種刀,當然沒有實戰功能,就是儀式上用的。

    “李十將,待會可不要出亂子。”走到邠州州兵十將李進身前,李延齡嚴肅地說道。

    李進,李延齡長子。

    “大帥放心,末將定不會誤事。”軍中無父子兄弟,李進行了軍禮後,答道。

    他身後還有五十名隊正、隊副之類的低級小校,皆排列整齊,手持門槍、長槍、刀、盾、槊、弓等器械,各有體例,數目不一。

    門槍飾以豹尾,長槍飾以纓拂。人人皆有馬,鞍韉飾金。

    李延齡繼續往前走。

    五彩棚車,又叫樓車,就是一種四輪大馬車,車身爲硃紅色,以五彩結頂棚。此時車上坐滿了軍中樂手。旁邊還放着許多鼓架,鼓手列於一側。

    最後是一百騎。

    前五十騎是“馬騎”,揀選的軍中馬術高超之輩,表演賣弄馬上技術的。

    後五十騎爲“射鹿子”。

    國朝武舉考試,射術是重要內容。

    遠距離靜態射擊,即“射長垛”。開不得硬弓的,直接就被淘汰,因爲距離很遠,你的箭夠不着靶子。

    靶設三環,中第一環爲優秀,第二環爲合格,三環及脫靶淘汰。

    策馬馳射,攜帶規定數量的箭,全中爲優秀,中一半合格,其餘淘汰。

    有的人考試時還會玩花樣,比如連續射擊,左右開弓,馬上臥射,回頭施射等等,甚至還有不回頭只憑感覺射的,都容易搏得考官青睞,即便沒有全中,也可能評爲優秀,因爲這都是有實戰價值的技能。

    第三項是跑步行進中射草人,其實也很難。

    國朝的箭靶,被稱爲“鹿子”。射鹿子,就是箭術高超的騎士。

    邠寧邊鎮,常年備禦吐蕃,武風濃郁,自然多的是馬射、步射雙絕之輩,找一百騎並不難。若換到武備廢弛的地方,還真不容易湊齊。

    巡查完了一遍,李延齡鬆了口氣,翻身上馬,在路邊靜靜等待天使。

    旗幡隊遠遠地出現了。

    李延齡深吸一口氣,將肥碩的肚子收了收,臉掛笑容,但心中滿是憂慮。

    宰相孔緯騎於馬上,在旗幡隊的引導下,慢慢前行。

    “恭迎天使。”李延齡在九十步外遠遠下馬,大聲道。

    孔緯笑了笑,亦翻身下馬,步行前進。

    他身後有人捧着旌節,這是皇權的象徵。每走幾步,兩側旗幡皆扶正持立,威嚴肅穆。

    “李帥請上馬。”孔緯含笑道。

    “天使請上馬。”李延齡答道。

    隨後二人一同上馬。

    銀刀官、衙官居前,棚車緊隨其後,奏起了軍樂。

    李延齡與孔緯二人並行,身後是他的大纛、五方旗、迎接騎士、天使隨從等。

    大帥出行,威儀如斯,天使忽至,場面宏大。

    “李帥當已知聖人授你靜難軍節度使之號。”孔緯看着兩側灰撲撲的房屋,隨意問道。

    邠寧鎮,理論上來說立了不少功勞,但似乎都是朱玫立下的。朝廷要賜靜難之號,那該給朱玫。如今朱玫都走了,你才跑過來授予靜難軍的旌節,怎麼看怎麼詭異。

    “此天子恩寵也,臣愧不敢當。”李延齡答道。

    “無需如此。”孔緯溫和地笑道:“如今新君繼位,氣象大不同於以往。凡忠於王事的,聖人都不吝賞賜。”

    “今上真乃英主。”李延齡肅然道,臉上一副憧憬、嚮往、感激的模樣。

    孔緯仔細觀察着他,見其態度恭敬,不似一般武夫的驕橫模樣,頓時放下了點心。

    國朝的武夫,真的一言難盡。

    說他們沒讀過書吧,不盡然,事實上不少人從小習文,粗通文墨。但只要當了武風,沾染了軍中風氣,一個個就變得跋扈了起來,什麼事都敢幹。

    此番到邠州賜予靜難軍之旌節,本來孔緯是不願意來的,派個御史、員外郎之類的足矣。

    但聖人重視,百官殷切,他也不得不硬着頭皮充當一回天使——授旌節都是其次了,最重要的是拉攏邠寧鎮,讓其投向朝廷。

    一行人很快抵達了毬場。

    宣讀敕書、賜予旌節之後,邠寧諸將一起參賀。處處顯示了皇權的威儀,雖然也就僅存於這點表面功夫了。

    孔緯被安排在了城中的館驛之內。及夜,還有一少女前來服侍,看着只有十五六歲的模樣,多半是罪官、罪將家眷。

    這讓孔緯更加滿意,李延齡或許還真的心向朝廷?

    第二日,新任靜難軍節度使李延齡親臨館驛,再行問候。

    “不知李帥可識涇原張鈞?”摒退了閒雜人等之後,孔緯低聲問道。

    “鄰鎮大將,自是認識。”李延齡道。

    “涇帥程侍中薨後,張鈞自任留後。朝命御史中丞徐彥若爲涇原節度使,已在之官的路上。然涇師狂亂,悖逆無行,昔年更有過叩闕之舉。若張鈞煽動士卒作亂,恐生波折……”說到這裏,孔緯停頓了下,觀察李延齡的表情。

    “涇師作亂,自當討之。”李延齡擲地有聲地說道:“否則朝廷威嚴何在?”

    這話,孔緯聽着不是滋味。

    好像是在表忠心,又好像什麼都沒說,甚至聽着像在嘲諷。

    “李帥忠心爲國,朝廷已知。若聖人下詔討涇原,李帥可領一軍出邠州,配合朝廷大軍征討。”孔緯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說道:“但凡出兵,便有功勞,朝廷不吝賞賜,名爵等閒事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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