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算有點章法,沒像當年中黃巢之計時亂七八糟一擁而入的難看模樣,至少還維持着基本的陣型。
“李將軍,該出城列陣了。”鐵騎軍副使劉子敬看了他一眼,提醒道。
李鐬(hui)抱拳行禮,轉身下去了。
除宮禁宿衛外,城內還有一些未逃散的禁軍,總共三四千人,都被聚集了起來,馬上就要出城列陣,阻擋涇原叛軍。
李鐬又不是傻子,當然知道那位折軍使的用意,可如今——唉!
“上御安遠樓了!”城內突然有人喊叫了起來。
安遠樓其實是安遠門城樓。
國朝西出北行,必經此門,亦曰開遠門。
剛剛走到城下的李鐬聞言一陣激動,對已經整理完隊列的軍士們慨然道:“諸位都聽到了,天子就在城樓上。列聖對神策軍一向優容,賞賜倍給於其餘各軍,而今便到了殺敵報君恩的時候了。”
匆忙聚集起來的這三四千人,主要來自平盧、武寧、易定三鎮。募兵時都是淳樸鄉人,可被那幫京中老油子一帶,不知道已歪成什麼樣。
不過到底與京城土生土長的軍士不同,李鐬覺得他們還沒完全墮落,還有的救。
只是——
當他說完動員的話,軍士們好像並不怎麼觸動,臉上表情木然,完全沒該有的感激涕零的樣子。
李鐬心下一涼,又道:“若打得好,聖人定有賞賜發下。”
軍士們臉上的表情這才豐富起來。
這就對了嘛!你發錢,我賣命,公平交易,童叟無欺,講那麼多作甚!
三千多軍士緩緩出城。
百姓們都把目光聚集在他們身上,寄希望他們能夠打敗亂軍。
士人們唉聲嘆氣,對此不抱希望。
浮浪少年目光閃爍,就等着神策軍大敗之後,鼓譟作亂,大肆劫掠了。
張鈞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越靠近長安,部伍越難控制,軍紀愈發廢弛。
大頭兵們喜氣洋洋,恨不得現在就衝進城內,那裏有着無窮的財富和女人。
劫掠,現在已經提不大起他們的興趣了。
古來征戰,爲什麼那麼多將領喜歡屠城提升士氣呢?
盡情釋放人性之惡。膚白貌美的貴女,不比黝黑黝黑的村姑帶勁嗎?
平日裏趾高氣揚的宰相御史,在他們這些低賤得仿如泥土般的軍士面前瑟瑟發抖,妻女被無情玩弄,哭哭啼啼。
玩完了還可以與別人交換,最後一刀斬了,捨不得的話就隨便扛個公主皇妃、宰相之女回家給自己生娃。
城裏上到皇宮,下到民宅,想拿什麼就拿什麼,看誰不順眼就殺了,或者讓他給自己磕頭,戲耍一番後再砍死。
甚至就連高高在上的天子,亦可奚落取笑一番。
到最後,聖人還得陪着笑臉給大夥發賞賜,甚至是封官許願。
搶一百個縣城,都沒搶一個長安帶勁!
“快!快!進長安!”
“快點!”
“張帥怎麼還不下令?”
軍士們不斷鼓譟。
張鈞與張鐇對視一眼,都感到有些無力。
“列陣!”總算還有一些軍官有理智,連踢帶打將大頭兵們轟進隊列。
大頭兵們好歹打了多年的仗,知道不列陣那就是散兵遊勇,是人家盤裏的菜,於是只好按捺住心中的激動,勉強陣列完畢。
亂軍的規模已經擴大到三萬七千餘人!
原因是一路上招降納叛,又有不少神策軍潰卒入夥,跟着一起去長安。
張鈞本不願的,覺得這些人一門心思姦淫擄掠,只會是負擔。但弟弟張鐇及幕僚陳訥都勸諫,認爲現在需要壯大聲勢。並舉了當年朱泚大肆徵丁入伍的例子,認爲光靠那五千安西軍,是斷然無法堅持那麼長時間的。
而且,他們現在可能還要面臨正在趕來的各路勤王軍的威脅,兵不夠多可不行。不僅路上收編的這些人,城裏的禁軍士兵,將來亦可吞併,總之就是盡一切可能滾雪球,壯大本部力量。
只要在長安站住了腳,涇原都可以不要!
三萬七千人,此時抵達長安城下的超過一萬五千。從城頭上看下去,黑壓壓一大片,無邊無際,站滿了曠野。
也就長安周邊地方大,不然這麼多人還真不好擺開呢。
聖人的臉色有些蒼白。
孔緯、杜讓能以及新提的徐彥若三位宰相齊至,與北司的樞密使們一起,分列聖人左右,仔細看着城外。
賊勢滔天!
三千多神策軍排在亂軍前方,就好像狂風中的樹葉,隨時要被颳得七零八落。
宰輔們還算好,勉強站得住。
國朝出將入相的體制,並沒有嚴格的文武分野,武人可當宰相,宰相亦可出鎮爲節帥。總體而言,大佬們還穩得住。
中層朝官,很多人在地方幕府裏幹過,也不太陌生,面色還好——這又是國朝特色,經常徵辟地方藩鎮的文職僚佐入朝爲官,這其實也是那些沒考上進士的文人的一條出路。
但新進官員的臉色就煞白煞白了,他們是真的沒見過這種大場面。
尤其是那些新科進士們,有的剛娶了新婦,正是恩愛纏綿的時候,被大頭兵們掠去,肆意撻伐,轉手於多個軍營之中,最後下落不明?
進士新貴們的臉色,現在就和聖人一樣白。
“殺!殺!殺!”叛軍已經整隊完畢,怒吼聲直衝城樓。
聖人只覺腿有些軟,西門重遂和孔緯一左一右,隱蔽地扶了一把。
“賊軍進攻了!”不知道誰喊了一句。
西門重遂、孔緯同時回頭。
中官們“部伍整肅”。一會若有不諧,他們就會護着聖人回宮,然後與亂軍談判。
中官們會武藝的比例不低,北司有專門的訓練機構,還有教他們讀兵書的地方。
孔緯皺了皺眉,剛纔應是翰林院那邊有人經不得嚇,亂叫出聲。
涇原軍排出的是個方陣。
大陣緩緩前行。
七十步之外,一波箭雨射出。
神策軍陣腳動搖,喧譁聲漸起。
西門重遂恨恨地一拍城牆,將士們都不願死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