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份是一封信,從截殺的汴軍信使身上所得,言朱全忠令葛從周走二崤山、熊耳山,退往汝州,與忠武軍匯合。
兩份合併起來看,就清晰多了。
郝振威、馮霸算是倒黴,接到了葛從周的命令,走河北岸,尋機渡河南下,但朱全忠又下令葛從周離開二崤山,主動解除夏軍的側翼威脅,後續葛從周應該給郝、馮二人傳令了,但受限於交通不暢,沒有成功,導致二人全軍覆沒。
這便是騎兵多的優勢了。
此戰,邵樹德也感受到了一點驚喜,那就是折嗣倫有勇有謀。在渡口用疑兵嚇退郝、馮二人,功勞不小。而這其實也是郝、馮二人敗亡的直接原因。
若他們帶足輜重車輛,穩步行軍,糧草也充足的話,可沒這麼容易喫下,甚至可能喫不下,或者即便喫下了,最後一算賬,太虧了。
今後的戰場局面會越來越大,各個戰場都需要本領合格的將領坐鎮指揮,單靠一個人是顧不過來的。
手下將領本事高不高,直接決定了勝負,因爲比的是整體實力。
陳誠走進營房時,看到邵樹德正在研究古來軍事征戰案例。他好奇地看了一眼,還是在研究劉裕,這是把自己代入朱全忠了啊。
“陳副使來得正好,我看劉裕滅南燕之戰看得入神了。”邵樹德放下書本,笑道:“劉裕真乃神人。大軍以步卒爲主,長驅直入,滅慕容鮮卑之南燕。鮮卑鐵騎斷糧斷不成,襲擾疲敵之計也不成,竟然眼睜睜看着長驅直入到都城之下。”
慕容鮮卑所採用的計策,雖說不太妥當,比如放棄據守險關,恃勇輕敵,認爲自己騎軍衆多,不如放縱劉裕的步兵入關,到平坦的地形上將其一舉殲滅。
理論上來說,也沒錯。
步兵在空曠的大平原上,面對鋪天蓋地的騎兵,不應該寸步難行嗎?
我把騎兵分成三部分,一部分輪番上前騷擾,一部分休息,一部分機動應援,步兵能堅持幾天?
但騷擾奇襲最後看來沒有任何效果,靠近時被車陣所擋,被射程、威力都超過騎弓的步弓射殺。
人家步兵集團甚至邊打邊行軍,走累了就坐地上休息,長驅直入抵達南燕都城廣固。
甚至劉裕還分出一支部隊,去攻其他城池。擁有戰場遮斷優勢的鮮卑騎兵,竟然阻止不了人家的偏師奇襲,讓人破城。
騎兵,理論上有戰場主動權,可以選擇打或者不打,但有時候會失去主動權,不得不打。比如被人家步兵攻都城或其他重要城池,不得不正面進攻,招致慘敗。
劉裕滅南燕之戰,鮮卑騎兵一開始是有主動權,但後來沒有了,最終被滅國。
如今夏、汴雙方的整體實力,其實有些類似的。
邵樹德把自己代入劉裕,也是想找如何破解這種戰術,畢竟朱溫、李克用二人都是能在河北三鎮騎兵海中來去自如的人物。
還有就是,馬隆、劉裕的步兵能長驅直入幾百裏、千餘里,被騎兵團團包圍,最後安然無恙,大破敵軍。
李克用、朱溫也能用步兵壓服河北,大佔上風。
甚至就連耶律德光入中原後,控制了汴梁禁軍,河南的藩鎮兵、民團武裝羣起而攻,都能讓十多萬契丹騎兵疲於奔命?最後讓劉知遠覓得機會,稱帝建國。
“大帥,做到這個,首要一點便是步卒精銳耐戰,老於戰陣。深入敵境,不膽怯,不慌張,敢打敢拼。”陳誠說道。
“與我想的一樣。”邵樹德笑道:“我稱雄西北,所過諸州,羌胡之衆,皆以騎卒爲主。用騎卒破騎卒,得州十餘,蕃漢民衆百餘萬。”
“然大帥破拓跋思恭、攻靈州、擊李昌符,皆以步卒取勝。”
“故對付朱全忠,還是得騎步結合,步卒爲本,騎兵爲輔?”邵樹德問道。
陳誠不直接回答,而是說起了劉裕的事:“劉牢之入大峴關之前,所過之處,幾十裏築一城,留兵戍守,屯糧屯械。幾十裏的距離,步兵行軍,最多兩天,或者三天。兩三天的時間,有大車於兩側伴行,騎兵還拿他們沒辦法。”
但宋軍暴露在原野上兩三天都堅持不了……
“爲何築城呢?因爲車陣,受限很多,首先便是受地形影響。”陳誠繼續說道。
“崎嶇險道,此不利於行車。”
“雨雪交加,此不利於行車。”
“沼澤粘地,此不利於行車。”
“河流田畝,此不利於行車。”
“道潰地陷,此不利於行車。”
……
“吾有車戰之弊十法,今獻於大帥。”說罷,陳誠從袖中抽出一紙,上面滿是蠅頭小楷,密密麻麻,遞到了邵樹德手上,又補充道:“事無絕對,此十不利,皆可避之,或破解。以車破騎,首要一點便是步卒敢戰善戰。沒有這一點,車造得再好亦無用。”
這是說到點子上了。
如果有昭義軍步兵大陣被騎兵衝開,還不潰散,敢把騎兵勾下馬來斬殺的勁頭,什麼樣的騎兵能破步兵?
邵樹德接過後草草看了看,有些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但車戰十弊,其中不少與騎兵是重合的,比如河流、樹林、沼澤之類,騎兵也不能去。在崎嶇山道上,車固然不如騎兵容易行走,但說難聽的,他們都不如步兵容易行走。
如果朱溫的步兵不善戰就好了!
邵樹德估摸着,從晚唐到北宋,步兵是一代不如一代,逐漸拉胯,原因多半是經濟崩潰,投入到軍事上的資源越來越少。
汴梁禁軍,朱溫最先開始建。
後梁滅亡後,李存勖帶了數萬河東兵過來,再加上收編的十萬朱梁禁軍,構成了後唐汴梁禁軍的主體。
這個禁軍體系,像傳家寶一樣傳到後晉、後漢、後周、北宋手上。風氣越來越壞,北方人口越來越少,經濟逐年下降,導致裝備、訓練越來越差,馬政更是敗壞到無以復加。
趙大那會,這支禁軍歷經多次兵變,像牆頭草一樣,油滑無比,已經成了流氓軍隊。
還有人肯死戰?
“大帥今有數萬騎卒,不遜成德王鎔,遠超幽州李匡威、魏博羅弘信,截殺汴軍遊騎,壓縮其斥候活動範圍,攔截信使,已有大優勢。朱全忠給葛從周所下命令,多半有幾路信使,然其中一路爲我所截,便可窺其內情。”陳誠胸有成竹地說道:“若兩軍主力對壘,我軍大敗,可令騎卒拼死攔截,大帥從容收拾敗軍,重整部伍。若汴軍大敗,大帥可縱騎卒追殺,朱全忠如何收拾敗兵?如此優勢,何謂之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