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二十二章 鏖戰
    車廂輕輕搖晃着,車輪的軋軋聲使人昏昏欲睡。

    邵樹德將睡在懷裏的小封輕輕放到一邊,從車窗口接過一封信件,仔細審閱起來。

    小封醒了過來,靜靜看着正皺眉閱覽的邵樹德。

    她用力坐了起來,身體趴伏在邵樹德的背上,纖手伸到前面,將邵樹德緊皺的雙眉舒展開。

    邵樹德輕笑一聲,將纖嫩的手指塞進嘴裏,輕輕咬了一口。

    “不睡了?”隨手將西門重遂寫來的信函扔在車廂角落,邵樹德又將小封抱到懷裏,道:“也快到天德軍了,下來走走吧。”

    “好。”小封坐到一旁,拿出個銅鏡,仔細整理起了容顏。

    女兒病逝之後,小封已經很久沒打理妝容了。這在權貴門第之中,其實比較罕見,女人心情再不好,再難受,在男人面前也不能流露出半點,必須要強顏歡笑,小意服侍。

    不過小封就這樣的性子,邵樹德也嬌縱憐惜她,就這樣了。

    邵樹德又將西門重遂寫來的信撿了起來。

    朝廷磨蹭半天,終於肯下旨了。

    置昭信軍,領金、商、均、房四州,以李延齡爲節度使。

    李柏任邠寧節度使,不過目前沒法之官,還得領兵攻房州。

    動作這麼慢,透露着一種深切的不甘和恐懼。

    其實不僅是聖人的問題,南衙、北司在這件事上,多半是一個態度:非暴力不合作。

    邵樹德的崛起,已經如一座大山壓在他們頭頂,直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次的事情,多半也是這種情緒的一個折射。

    朝廷還是不習慣,多來幾次,習慣了也就沒事了。

    下了馬車後,邵樹德牽着小封的手,漫步在如茵的草地上。

    朔方三大平原,西套靈州已經發展得非常深入,甚是可以說飽和了。前套勝州也在高速發展之中,戶口與日俱增。

    唯後套的發展比較滯後,人口、經濟都不盡如人意。

    按照大順二年(891)的數據,豐州有約7300戶,44000餘口,作爲邵大帥的老家,發展確實受到了明顯的忽視。

    利於灌溉的土地早就被分掉了,現在剩下的多是地勢較高,無法靠自流渠引水的土地。

    這裏的水資源是豐富的,土地也非常平整,肥力也不錯,就是需要大建水車提水,如之奈何。

    邵樹德曾經想做過試驗,由幕府出資,組建了一家專門製造、維護水車的機構,看看能不能通過收取水費的方式,讓這家“企業”運行起來。

    現在看來,進度不太理想。

    百姓可以理解租牛,但不能理解水車還要收錢。建好的水車,願意交錢使用者不多,都養不活那些工匠,根本回不了本。

    資本主義萌芽的又一次嘗試,可恥地失敗了。

    當然也有收穫,那就是更堅定了他的看法:不完成農業革命、貨幣革命、商業革命,進而產生思想革命,是不可能有工業革命的土壤的。

    任何一項革命,總是要先達到前置的經濟基礎,然後誘發社會思潮革命,讓全社會經歷新思想的洗禮,達成一定的共識,轉變社會風氣,纔有可能深入進行。

    沒有這個思想洗禮的過程——往往需要幾十年、上百年的時間,且不能中斷——你連志同道合的人都找不到,想做什麼都是空中樓閣。

    這個原始社會!

    邵大帥徹底死心了,能做多少是多少吧,別搞好高騖遠的事情。

    黃河河面上有不少漕船駛過。

    這是從靈州出發,往渭北輸送錢糧物資的。

    河中王重盈終究不肯借道,這些船隻也只能先停靠在延、丹二州的碼頭,讓人很是煩躁。

    他那幾個渡口,位置極好,若肯借道轉運物資,能節省很多成本。

    還有蒲津關三城,若肯將浮橋放開,讓船隻過路,又能省不少路。更何況,這座浮橋還扼守着通往關中的大門,若落到李克用或朱全忠手裏,也是個大麻煩。

    早晚得找機會奪過來!

    “大王!”離天德軍城已是很近,封絢在遠處招手。

    “封大郎”封彥卿這幾日也來了豐州,邵樹德多次盛情相邀纔來的。

    他是封絢之父,也算是長壽的,已經快七十歲了。

    老頭經歷豐富,年少得中進士,但在朝中進展不順,於是去浙東幕府求職,當了判官。後來再入朝,也沒當得大官,復去浙東任職,當了台州刺史,直到年老回鄉爲止。

    封老頭很要面子。

    若不是邵樹德給了幾個封氏子弟到渭北幕府爲官的機會,老頭估計也不會來靈夏看望多年未曾謀面的女兒。

    不過封氏姐妹很高興,尤其是小封,見到親人後心情開朗了很多,這就足夠了。

    “走吧,一會還要與‘封大郎’談些陰謀詭計。”邵樹德捏了捏小封的手,笑道。

    小封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不過腳步輕快了許多。

    邵樹德又看了一眼在河面上航行的漕船。

    船一艘接一艘,喫水都很深,滿載糧秣,駛往大河下游。

    遠遠望去,彷彿是從九天之上駛來的一般,非常壯觀。

    這是前線正在鏖戰的數萬將士的“血液”啊!

    ……

    崤寨之下,一場數千人規模的鏖戰剛剛結束。

    拒馬槍已經被燒燬,殘存着縷縷青煙。

    山道上亂七八糟遺落着不少屏風車,這是汴軍留下的,上面插滿了箭矢。

    其他各類器械也差不多,橫七豎八,有的散成了木料,有的還在燃燒。內有屍體,半面焦黑,空氣中充斥着怪異的味道。

    符存審走到一輛木牛車前,他踢了一腳,一具屍體滾落而出。

    屍狀極慘。

    面目焦糊,燒得幾乎只剩一個漆黑的頭骨了,右手擋在臉前,似是臨死前在阻擋即將臨身的熊熊烈火。

    手指、腳趾熔融成了一團,身上的皮甲、軍服也早已化成了灰。

    他嘆了口氣,又看向別處。

    一具屍體躺在草叢前,肚破腸流。鮮血早已凝固,眼睛睜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慘烈的攻防戰!

    汴軍攻崤山攻了十餘日。除最開始的幾日聲勢浩大之外,最近十天基本就是虛應故事了。

    山坂狹窄,僅容單車上下。

    山勢又陡,攀爬艱難無比。

    山上糧草充足,箭矢不缺。最關鍵的是,汴軍無法切斷崤寨與後方的聯繫通道,夏軍甚至連傷員都能運下山去,這還打什麼打?白白死傷人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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