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三章 生活與提頭賣命
    “這粟米莫不是會州運來的?”王郊吃了兩口黏稠的粟米粥後,奇道。

    “想什麼呢?”白五郎笑罵了一聲,道:“會州那麼遠,如何運來?這是延州粟,從大河上運來的。不過確實好,拿到陝州去賣,一斗能賣百餘錢。”

    陝州去年遭了災。按照國法,凡水旱蟲霜爲災,十分損四以上免部分賦稅,損六以上全免,損七以上連課役也免了。

    王郊不知道陝州災情是什麼樣,反正沒免,但糧價大漲。來的路上,他甚至看到很多百姓在晾曬桑葚,曝幹後收起來——陝虢百姓,每家都有幾十株桑果樹,桑葚幹、棗子是糧食收成不佳時的主要食物來源。

    白五郎家有三個小孩,都很小,比較貪嘴。偷偷拿家裏的粟米去與人換桑葚、棗子喫,換得比較虧。他知曉後,也沒多說什麼,作爲軍士,一年領24斛糧賜,供一家喫完,往往還能結餘個幾斛。災年不容易,能幫就幫一點吧。

    門外響起了一陣嘈雜聲。

    二人仔細一聽,原來是有商徒車隊經過,要經此北上渡河,前往平陸。

    白五郎的妻子昑屈氏匆匆進屋,取了一匹雜絹,又急匆匆地出去了。

    白五郎擡起頭,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去歲領賞,光絹就領了十匹,全家六口人,做衣服、鞋子、頭巾之類的共用去八丈,也就是兩匹,剩下八匹,根本用不掉。拿去換家中需要的物事,倒也沒什麼。

    只是,眼看着編入保義軍了,看樣子要一直駐紮在陝虢,他就起了購置宅子的心思。

    目前他知道附近有兩家人在賣宅子。一處比較簡陋,只有一間房,東西並基一丈六尺八寸,南北並基七尺八寸,加上屋內的一些物事,賣家要價26斛2鬥4合粟。但這宅子太小,不適合他家,挺適合王郊這種未成婚的人。

    另一處就大多了,好幾間房,要價68斛4鬥,並且粟麥各半。

    這個價格對他而言不是小錢,但也不是買不起。按照陝州的糧價,一緡八百錢,可買七斛多粟,去年在十匹絹之外,還領了好幾緡錢的賞賜,一年的收入買這宅子綽綽有餘,還能剩下不少。

    王郊看了白五郎一眼,道:“那個宅子別買了,說不定哪天又要換地方了。到時候不好發賣,這錢就白扔了。”

    “這……”白五郎聞言有些遲疑,道:“你可聽到什麼風聲?”

    “哪有什麼風聲!”王郊遲疑了下,還是說道:“上次碰到烏蘭縣的金三,他在河源軍當騎卒,說保義軍在大帥那裏不討喜,今年秋收後還得出動。金三說話挺準的,料事必中。我覺得也不無道理。”

    “是挺有道理。”白五郎嘆氣,道:“李璠算什麼東西,他也能當節度使?我看哪,大帥非得把他手裏的本錢耗完了才肯罷休,只是連累咱們了。”

    王郊默默地喫着粟米粥和羊肉,不說話。

    “不過該買還是得買。”白五郎一拍大腿,說道:“打完仗總還得回來吧?浢津這地方,我喜歡,比會州好。再者,也不貴,買就買了吧。我家大郎身子骨弱,怕是當不了武夫了,以後留給他,就在陝州紮根算了。”

    “不貴”!好吧,大唐武夫,就是這麼豪橫。

    艱難以後,國勢日衰,但武夫收入卻直線上漲,便是一個大頭兵,收入也是衙門小吏的好幾倍。

    肅、代那會,按制,一軍12500人,一年光絹帛賞賜就15萬匹,人均12匹。

    此外,這個軍還有金銀飾鞍轡各二十具、錦一百匹、彩色綾一百匹、緋紫紬綾二百匹、色羅三百匹以及男女錦袍、銀壺瓶、錦褥、紫綾褥之類的高級實物賞賜,都有定數,用來額外獎勵表現突出的個人。

    這是實物賞賜,還有錢賜、糧賜!

    大唐花在一個武夫身上的錢,可能是古時單個軍士的好多倍。

    正所謂:“軍無財,士不來;軍無賞,士不往。香餌之下,必有懸魚;重賞之下,必有死夫。夫興師不有財帛,何以結人之心哉!”

    這就是大唐武夫的價值觀,你給夠錢,我來玩命。

    當然以上是朝廷規定,各藩鎮依照自身情況,有的比這還多,有的少——但不能少太多,不然小心被砍死!

    不過隨着經濟逐漸下行,到了五代末年,這個標準就下降太多了。到了北宋,收入較高的禁軍一年得到的各種糧食、財物,摺合成晚唐軍士的收入,大概只夠抵消他們的糧賜,綜合下來只有唐代藩鎮兵收入的三分之一多一點。

    140萬大頭兵,竟然從武夫變成了丘八。

    王郊、白五郎二人喫完後,便出門閒逛。

    聽周圍人閒聊,得知這個商隊竟然來自甘州,要到河東、河北去做買賣。

    王、白二人都是會州會寧縣的,出來從軍這幾年,見識大漲,知道會州新泉軍往西便是涼州,涼州再往西就是甘州了,那是回鶻人的地盤。

    怎麼?甘州回鶻以前不是喜歡劫掠商旅麼?現在改自己當商旅了?劫道的營生不做了?

    圍在商徒身邊的人還挺多,但主要是軍士家人在買。商徒也知道他們有錢,一個勁地用蹩腳的官話吹噓帶來的商品。

    王郊看着看着,突然起了一陣莫名的熟悉之感。

    當年在會州鄉里,那個趙家商隊裏的商徒,也是這般搖脣鼓舌的。

    也不知道爺孃在做什麼?弟妹還好麼?

    阿爺年輕時落了一身傷,陰雨天是不是還會隱隱作痛?

    商家還在賣力地吹噓,但王郊的思緒已經飄到了好像非常遙遠的當年。

    那一年,年輕的他名動會州鄉里,走馬馳射,十中四五。

    那一年,他們父子二人跟着新泉軍的孫隊頭去掏吐蕃人的哨鋪,初出茅廬的他被罵得老慘了。

    竟然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啊!

    “兵馬使有令,爾等兩日內回營,準備開拔!”遠處馳來一騎,用他那破鑼般的嗓子給大夥送來了“噩耗”。

    白五郎破口大罵:“每次來都沒好事。”

    王郊倒沒覺得什麼,拿命換錢,本來就是武夫的宿命,沒什麼好說的。

    比起小命,不能出人頭地才更讓人難以接受。

    這次開拔,應該不是換防之類了,多半是要見仗的。至於進攻的目標,其實只有一個:河南府澠池縣。

    七月二十五日,三千軍士在浢津軍營內集結完畢。

    按冊點完名之後,全軍開拔,往崤縣而去。

    王建及騎着一匹神駿的戰馬,正不停地向幕僚抱怨:“大帥屯於河中,河源、積石、鐵林、振武、天雄五軍人員大整編,一下子少了五支可以廝殺的大軍,這還打什麼打?天柱軍、保義軍、順義軍、義從軍橫山都,不過兩三萬人,還不能全動員,又是去給汴軍撓癢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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