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九章 消耗與消化
    公雞打鳴,天光放亮。

    裴義友喫完三大碗小米粥外加兩碟醬菜,摸了摸肚子,滿足地嘆了口氣。

    還是當官好!

    裴氏,狗屁的聞喜裴氏!裴氏從沒給過我好處,相反只會欺壓孤兒寡母。今得絳縣主簿之位,還是因爲奇遇得靈武郡王賞識。如果是裴禹昌那個老東西,斷然不會給我這個位置。

    稍稍收拾一番後,裴義友換上官袍,辭別妻兒,策馬到了城東。

    已經有不少雜任小吏在旁邊忙活了。

    百姓也被徵發了過來,他們怨聲載道。秋糧剛收,正準備種冬麥呢,就被裏正派人挨家挨戶徵丁,到城東晉文公墓附近集合。

    這會全坐在滿是露水的枯草上,嗡嗡聲一片。山風一吹,還有些涼意,畢竟九月中了啊!

    “嘚嘚”馬蹄聲響起,一騎奔至,大呼道:“來了!”

    裴義友一個激靈,站直身子,目光投向西邊,天殺的武夫來了!

    卻見西邊驛道上出現瞭如林的旗幡。

    旗幡後面是六纛、綵棚車以及鮮衣怒馬的護衛。

    “呸!”裴義友暗暗啐了一口,王瑤也擺這種譜,誰不知道你只是個河中尹?

    晉、絳二州就不談了,封衡、裴禹昌能聽你的?便是慈、隰這兩個窮地方的州縣官員,怕是都心裏有想法了。

    慈州還好些,還向着王家,隰州刺史也聽王家的。但自從在安邑龍池宮碰到了大寧、永和、溫泉三縣的縣令及佐貳官員,裴義友就知道隰州內部也很分裂,六縣裏面起碼有一半投向了靈武郡王。

    再過個一年半載,怕是全州都投了。

    綵棚車行到地頭時停下了,大軍則繼續前行。

    裴義友冷眼旁觀,武夫們士氣低落,很顯然根本不想出鎮作戰。就這鳥樣,真能打勝仗?

    王瑤下了馬車。隨從們搬來胡牀,滿面愁容的王大帥坐了下來。

    縣令帶着一衆官員、雜任上前行禮。

    王瑤哼了一聲。

    以前的絳縣令已經去職了,現在新上來的是汾陰薛氏的人,讓他有些不喜。

    這才離開絳州多久,一個個就翻臉不認人了?

    幽州的事情,他也略有耳聞。李克用按下葫蘆浮起瓢,焦頭爛額,被幽州武夫給耍得團團轉。早知如此,不如扶高思繼當節度使,何苦來哉呢?

    旋又想到河中鎮的現狀,不由得嘆息一聲。

    邵樹德真是坑苦我了,衙軍現在個個視我入仇讎,若不是將一萬多絳州軍編入衙軍,還真指揮不動這幫混蛋了。

    一名親信突然走了過來,附耳說了些什麼,王瑤勃然大怒。

    裴義友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也不急着離開,站在一旁默默聽着。

    “賊子安敢欺我!”王瑤一腳踹翻了案几,胸口不斷起伏,顯然憤怒已極。

    “大帥,那王卞乃是靈武郡王鷹犬,他既來了,蒲津關三城怕是不會再還回來了。”

    嗯?什麼意思?裴義友心中愈發好奇,難道蒲津關三城被華州王卞佔了?

    他的目光掃過正在行軍的大隊軍士,這裏莫非有蒲津關戍卒?他們一走,三城便被華州軍鵲巢鳩佔?怎麼做到的?

    “封藏之此人,吃裏扒外。當初就不想用他,若非邵樹德一力舉薦,他如何能坐上馬步都虞候的位置。唉,一步退讓,竟至於此。”王瑤懊惱地搖了搖頭,說這話時毫無顧忌,也不怕被人聽見,顯然已經惱怒到了極點。

    裴義友心中暗自冷笑。從你引狼入室那一天開始,就已經註定了此局。

    靈武郡王能許你當節度使,不過是爲了軟化河中武夫的抵抗意志,擔心圍城打個一年半載,死傷慘重還攻不下來河東縣罷了。另外就是怕把河中武夫都逼到對立面,一次性對付幾萬敵人不划算,把地方打爛了,代價太高罷了。

    而今既當了附庸,還惡了河中武夫,裏外不是人,基本已經沒有太大反抗的可能。

    裴義友可以預見,王瑤想反,但不敢,最終結局就是軟刀子割肉,一點點消磨掉本錢,完全被人吞併。

    即便吃了熊心豹子膽,真反了。靈武郡王只需拋出王珂,那會發生什麼事,不要太精彩啊!裴義友光想想就覺得刺激。

    看到這類權貴愁眉不展,乃至倒臺,他的心中就隱隱升起一股快意。

    東面又響起馬蹄聲,這次似乎不止一人,而是一羣人。

    “王僕射,王屋縣已克,招討使有令,着貴部速速進軍,至王屋集結,往攻齊子嶺。”來人比較倨傲,連馬都不肯下,直接坐在上面說話。

    “王僕射”當然是指王瑤了。事實上琅琊郡王的爵位,王家子孫一個都沒有襲到。這本來就只傳王重榮一代的,朝廷讓王重盈接着襲爵,已是優容,王瑤、王珂是沒這福分了。

    王瑤冷冷地看了此人一眼,也不起身,努了努嘴,身旁親將會意,立刻上前交涉道:“原本命令是攻王屋,今王屋已下,是否可令大軍回返?徵發了這麼多夫子,誤了農時可不好。”

    “你算什麼狗東西,還敢討價還價?”來人直接一鞭打下,怒斥道:“招討使軍令已傳到,若不來,後果自負,勿謂言之不預!”

    說罷,帶着人一溜煙跑了。

    “大帥……”親將跑了回來,臉上隱有血跡。

    王瑤坐在那裏很久,彷彿已經石化。

    衆人都看着他,神情肅穆,已經有人握緊了腰間的刀柄。

    武夫,有時候是不會那麼理智的。什麼都從利弊得失考慮問題,天下可就沒有那麼多軍亂了。

    “先去王屋縣,再從長計議。”半晌之後,就在裴義友都隱隱有些害怕的時候,王瑤終於發話了。

    軍士們面無表情,但裴義友彷彿聽到了他們心中巨大的哀嘆。

    領頭的都如此沒種,大夥還鬧個什麼勁!散了,散了,以後被夏人坑死算了。

    大軍繼續啓程。

    絳縣夫子們也垂頭喪氣地跟上,依依不捨地看着逐漸遠去的家鄉背影,趕着大車和騾馬,踏入了連綿的羣山之中。

    ……

    “對河中舊勢力的消耗,不僅存在於武力層面,也存在於反抗精神方面。”邵樹德看着一份份有關河中府的情報,對坐在他面前的裴通說道:“繼續刺探。王瑤服從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反抗的可能性,只會一次比一次低。當然,這是指王瑤,或許有武夫鋌而走險,鼓動其他人一起造反,連王瑤和我一起反,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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