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四十五章 規劃與破局
    軍情一日數變,但邵樹德卻沒有太過着急。

    五月初二,他才帶着親兵、鐵林軍離開龍池宮,隨行的有宋樂、盧嗣業、杜光乂、陳誠、趙光逢等數十文職僚佐——豐安軍留守安邑。

    兩個兒子也跟在身邊,一路學習。

    這一日,大軍在垣縣以西的山地宿營,邵樹德父子則住進了驛站。

    “參見大帥。”皋落驛外,驛將躬身行禮。

    “你是……”邵樹德下意識覺得此人有些眼熟,想了想後,道:“莫不是劉大有?”

    “大帥竟還記得我?”劉大有有些激動。。

    “文德元年正旦,我去黃四郎家看看,遇到了你等。還有一位叫金三?”邵樹德稍加思索,便記起了這兩人。

    “金三是武威軍的,他在垣城驛當驛將。”劉大有連連說道:“大帥真是令人信服,六年了竟還記得我等。”

    “當然記得,都是爲我拼殺過的。”邵樹德拉着劉大有坐下,請他一起飲用蒙頂茶。

    “你怎當起驛將了?”

    “混上隊正後,討王珂時受傷了,好不了,便退下來了。”

    邵樹德聞言嘆息,又道:“金三呢?”

    “他在蓼塢少了只胳膊,再不能拉弓射箭了。”劉大有說道:“不過我等是傷殘,每月可領一斛糧賜,用度無憂。”

    “糧賜可按時發放?”

    “發了。”

    “我要看看。”

    邵樹德起身進屋,劉大有指着庫中一袋淡黃色的“小麥”說道:“便是這些了。”

    邵樹德抓起一把“麥粒”,仔細聞了聞,道:“這是青稞?”

    劉大有臉上涌起佩服的表情,道:“就是青稞。”

    “看着還不錯。”邵樹德說道:“縣裏直接發的?”

    “是。里正親自送來的。”

    “里正何人?”

    “也是軍中袍澤,今年四十了。他說替大帥拼殺了十餘年,拼不動了。武夫提頭賣命,走到那算哪,砍完王珂後,就在鄉里當了里正。”

    邵樹德點了點頭。

    邵州數縣,幾乎是從無到有建立起來的。國朝的道、州、縣、鄉、裏體制,需要大量的地方管事人,職位甚多。

    垣縣雖然早就有了,但鄉間殘破,人煙皆無,和新設的沒甚區別。鄉、裏一級的官員,嚴格來說不是朝廷命官,國朝例來由地方豪族充任。但殘破的垣縣哪來豪族?幕府估計也沒轍,乾脆用退下來的武夫擔任這些職務,反正他們的忠心是有的,湊合着用吧。

    “鄉間多蕃人,言語不通,管起來多半不易吧?”邵樹德問道,問完後又笑了,這不是明擺着的麼?

    “總有幾個會說官話的。”劉大有說道:“我驛站內就有一人,不願種地,跑來給我切肉了。”

    “驛田有多少畝?”

    “一百五十畝,還有四十畝坡地,問蕃人討了些驢喜豆種子,種下了。”

    “可種得過來?”

    “廣種薄收,收多少算多少。”劉大有說道:“養了六匹馬,縣裏每年還貼補草料、豆子。”

    “比起軍中那會,賺得可多?”

    “來往多軍中袍澤,不會過分爲難我等。前些日子跛了一匹馬,縣裏還給換了。跛馬宰殺後,馬皮收走了,肉留給了驛站。”劉大有說道:“住宿之文吏,若品級不夠,喫喝也會給錢。這些毛錐子,還不敢惹我們。”

    邵樹德哈哈大笑。

    將官往來,必然要住驛站。但除非公幹出差,不然可是要給錢的。即便公幹,每個品級官員的待遇都不一樣,超出規定的飯食、房間,同樣要給錢。比如有人想喝酒喫肉了,不想只吃那粟米飯,驛站當然有供應,但要交錢。

    至於私人往來,那肯定不能免費了。

    軹關道,溝通河中與河陽,是一條十分重要的交通路線。這會是戰爭時期,可能賺不了什麼錢,但若是和平年代,還是有些賺頭的。驛將世襲,這就是一份可以傳家的基業。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承平日久的話,便是私人往來的官員,也可能想佔驛站的便宜,免費食宿。但艱難以後,爲了降低開支,國朝的驛站就慢慢轉向私營了,驛將們也不可能無底線讓步,除非官府加大補貼力度,不然就做不下去了。

    “你們的生計有了着落,我便放心了。”邵樹德說道,突然又想到因爲搬家帶來的軍中不滿情緒,還是有些鬱悶。

    劉大有很快去後廚準備喫食了,邵樹德帶着兒子到野外看看。

    夕陽之下,長河落日,山川壯美。

    垣縣重建已經有年餘了,五千戶蕃人百姓在此定居,基本上都已經收穫了一茬糧食,或青稞、粟、小麥,或大豆。

    春社節過後,陸陸續續開始春播,大部分人都種了小麥或青稞。綠油油的麥苗破土而出,看着就很喜人。

    野外的荒地還是很多,且多是丘陵山地。

    邵樹德牽着承節、嗣武的手,就着落日的餘暉,隨意看着。

    “這是地榆。”邵樹德指着地上的某種花草,說道:“羊很喜歡喫,但不能肥田。那邊一株是驢喜豆,應該是蕃人帶過來的,也沒有肥田的功效,但能生長在土質十分惡劣的山地之上。便如人和人不一樣,土與土也不一樣。有些地,沒法種糧食、豆子,甚至連一些牧草都沒法長,但驢喜豆可以生長,且產量很大,牲畜也喜歡喫。過陣子我讓農學的人來給你們上上課,別以後讓人騙了。同樣一百畝地,上田、中田、下田產量大不一樣。另者,如果有人跟你們說某縣耕地甚少,無用之荒地太多,就得留點心了。你看那塊爛地,苜蓿沒法長,但有成片的地榆和驢喜豆,那顯然是有人種的,割下來餵養牲畜。”

    “阿爺,你是說會有人撒謊欺瞞?”邵承節若有所思。

    “不僅如此。”邵樹德輕撫兒子的肩膀,道:“爲父治下,與中原其他藩鎮其實不太一樣的。經常有人譏諷我半胡半漢,何也?漢家兒郎,何曾將三分之一農地用來種牧草,飼養這麼多牲畜?他們不喝奶,不喫奶酪、酸漿,與我等習俗大不相同。但靈州小兒,現在有幾個沒喝過牛奶、羊奶?爲父想說的其實比你們被人欺瞞更重要。”

    “何耶?”邵嗣武搶先問道。

    “不要有偏見。”邵樹德說道:“這世上,萬國林立,城邦衆多。我們華夏之地,這會領先了一步,但萬不可瞧不起外邦蕃人。昔年吐蕃盛時,往天竺、河中等地劫掠,抓回了很多工匠,打製的器械,手法、風格迥異於大唐,但質量很好,並不輸於中原甲冑、刀矛。粟特人善做買賣,龍家人善相馬、養馬,回鶻人養的羊很好,波斯人的樂器不錯,大食人翻譯了很多算學書籍,便是摩尼法師教給你們的那種。天下很大,人一上百,形形色色,外國蕃邦亦有才智傑出之士,萬不可小覷了天下英雄。便是這驢喜豆,中原沒有,但康居故國那一片卻很多,長在貧瘠的山地之上,產量並不輸於大宛苜蓿,可大宛苜蓿需要好田來耕種,驢喜豆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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