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三十章 覆滅
    何檠手持步弓,在兩名刀盾手的護衛下,藉着明亮的月光,從容射殺着敵人。

    一箭落下,一名軍官倒地。

    廝殺之中,梁兵也沒注意到自己的軍官死了,不然怕是要崩潰了。

    又一箭落下,衝得最猛的勇士躺在了地上。

    此人身披重甲,一把長柯斧舞得虎虎生風,至少四五名夏兵死於其手。

    再一箭落下……

    營門是爭奪的焦點。

    長槍步槊捅來捅去,人死命往前擠,任憑槍刃捅在自己身上。

    刀劍揮舞之下,雙方都在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損失人命——夏軍少一些,因爲他們是防守方,梁軍傷亡更大,他們面對着更困難的局面。

    寇彥卿站在高臺上,臉色平靜。

    仗打到這個份上,什麼憤怒、焦急、懊惱、絕望都沒了,就是平靜。從昨天下午他放棄逃竄,紮營禦敵開始,這一切就註定了,他已經有了跑不掉的覺悟。

    留人斷後沒有用的,人家完全可以置之不理,或者派一小部分騎兵看守着,主力大隊繼續圍追堵截,反覆襲擾,你能斷幾次後?

    而且,夏軍襲擾的強度太高了。寇彥卿看得出來,他們跑死跑廢的戰馬數量,遠遠超過死傷的騎兵人數,這完全就是不惜代價了。

    如此行事,根本不會讓你跑掉。

    可惜,離伊闕關只有不到七裏地了。安史之亂時,伊闕駐兵五千,此時若有五千精兵,大舉出關救援的話,他們是能回去的,至少能回去大半。

    胡真的神色則遠沒有那麼平靜。

    他一會看看西面天德軍的營地,那邊剛剛休整完畢,營內人頭攢動,似乎已經開始集結,要出營作戰了;一會看看東面,似乎又有一支部隊抵達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當是賊將楊晟所部數千人;一會又轉頭望向南面的羣山和關塞,他不是沒有遣使往汝、許、陳報信,但丁會、楊師厚又能抽出多少人來呢?最多數千罷了,而且什麼時候到完全沒個數。

    這場仗,到現在打了還不到十天,你敢信?

    “寇將軍,大軍出營廝殺,賊騎往北邊調動,咱們或許可以——”胡真試探道。

    “住口!”寇彥卿怒目相向,斥道:“我受梁王大恩,唯以死相報。若想逃,昨日便帶人先走了。但你我若逃了,是什麼後果?士無戰心,軍無鬥志,只能任人宰割。”

    “那寇將軍意欲何爲?”胡真急道。

    “唯死而已。”寇彥卿道:“與賊戰,若能破之,則賊人膽寒,不敢再追。若不能,死守營壘,戰至最後一兵一卒。”

    胡真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你想死,我不想死!

    長直軍右廂兵馬使,好大的官!你知道這世間的富貴有多好麼?伱當過節度使麼?享用過最頂級的富貴溫柔鄉麼?

    才色藝俱佳的女子,身份高貴的婦人,像狗一樣跪在你面前,爭着來舔你;出行前呼後擁,旌旗蔽野,一聲號令,無有不從,你知道這是什麼感覺麼;豪宅高樓,池苑獵場,積粟滿倉,錢帛滿庫,你有過麼?

    你你你——你他媽想死,別賴上我!

    寇彥卿冷哼一聲,直接下了高臺,接過一杆陌刀,點了一千戰兵,出營而去。

    攻夏軍營壘的部隊久戰不下,士氣小泄,且戰且退。

    寇彥卿親自領兵上前,力戰斷後。

    兩側又有騎兵衝來,箭雨如下。只一小會,護衛在寇彥卿身側的大盾上就像長了層白毛,望之觸目驚心。

    三千餘人徐徐退了回去。

    營內一片哀嚎,慘狀遍地。剛纔還忍着傷痛奮力拼殺的梁兵,這會精神鬆懈下來之後,

    有些人忍受不住,痛呼不已。

    可戰之兵,只剩五千了!

    寇彥卿一臉傷感,都是他帶了好些年的兵,如今都要葬身於此麼?

    西邊又響起了喊殺聲,那是休息好後的天德軍,發起了一波進攻。

    粗粗挖掘的壕溝作用有限,兩千夏兵很快撲到了營前,又一場激戰開始了。

    寇彥卿安頓好傷兵,又提起刀上前,身先士卒鼓舞士氣,奮戰大半個時辰,終於將天德軍的進攻打退。

    寅時初刻,在西邊安頓完畢的天德軍楊晟部也發起了進攻。

    土團鄉夫守營,兩千餘生力軍分成三批,發起了一浪高過一浪的攻勢。

    長直軍被動迎戰,營內外殺聲震天,數千人捨生忘死,如同殺父仇人一樣欲置對手於死地。激戰至天明,天德軍支持不住,潰退而去。

    陽光從東方升起,激戰了一夜長直軍滿臉疲憊,幾乎要脫力了。

    但他們沒法休息。

    隆隆的馬蹄聲響起,那是有大隊騎兵在集結。

    天雄軍大營之內,鼓聲激昂。

    都虞候李璘親率兩千戰兵,出營列陣。

    “今日——”他高舉起手中的重劍。

    “有死而已!”兩千軍士齊聲高呼。

    “嘩啦啦”抽刀入鞘的聲音此起彼伏,查完刀劍之後,又開始給步弓上弦,一切有條不紊。

    “殺!”李璘大步上前。

    “殺!”兩千甲士齊齊跨出腳步。

    梁軍營地內如臨大敵,疲憊到極點的軍士互相鼓勁,奮起餘勇,準備迎戰。

    廝殺了這麼多年,大夥都清楚,夏賊這麼瘋狂地進攻,怕是很難挺過今日了。

    氣氛十分沉悶,他們彷彿理解了鄆、兗、徐軍士在被他們圍攻時的內心感受。

    攻營的夏軍陡然加快了腳步,然後弓手上前,強勁的箭矢近距離射出,肆意收割着人命。

    梁軍這邊的還擊不是很有力,大部分人沒有備用弓弦了,還能拉開的步弓並不多,弩也損壞大半。他們砸鍋賣鐵地湊出所有還能使用的弓弩,箭矢一蓬蓬飛出,正在前衝的夏兵如同秋天原野上的麥子,被農人一片片割倒。

    沒有人後退,殺紅了眼的人是不可理喻的。

    天雄軍的步槊手咬着牙,一躍而上,與梁兵戰作一團。

    李璘重劍連斬,連殺三人。他的兜盔被梁人一斧擦過,已經不見蹤影。那一斧若再低些,以勇武名冠天雄軍的李都虞候已經壯烈戰死了。

    但他沒事,不代表其他人也沒事。

    眼角餘光之內,何檠負傷倒地,捂着肚子,滿臉痛苦之色。

    一起隨他斬得朱延壽單騎走免的勇士也大面積戰死,有人至死還掐着梁兵的喉嚨,而梁人則將刀劍捅在他身上,死死往裏插,頭臉胸口之上滿是縱橫交錯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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