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五十九章 徙流
    商隊抵達了河內縣郊外。

    與之一同前來的,還有許多牲畜,主要是羊,夾雜了一些肉牛、駱駝、馬匹。

    爲了給河陽百姓帶來農業生產至關重要的牲畜,邵樹德連商隊都用上了,即通過免稅的方式吸引他們在蕃人那裏購買牲畜,然後一路運到河陽。

    其實沒多少牲畜,不過寥寥數百頭罷了。但積少成多,每個商隊都帶一部分過來,長期下來也不是什麼小數目了。

    趙成年紀也不輕了。他走進了驛站,與相熟的驛將閒聊起來。底下人則忙着把牲畜寄養到驛站後面的羊圈內。好不容易一路帶來的牲畜,可不能出什麼問題。

    “要發大水哩。”驛將斷了一隻手,但精神頭很好,一邊指揮兩個兒子剁肉,一邊抽空和趙成閒聊:“你最近還是別過河了。就待在河內,這裏淹不着。”

    趙成遺憾地嘆了口氣,道:“還想去趟洛陽呢。”

    “別想了。浮橋上全是南來北往的馬車,運糧草器械都快運瘋了。”驛將說道:“洛陽也沒什麼東西了,聽軍中袍澤說,那裏就是一片廢墟。不過也有人說,河南府已經清理出來了好大一塊地方,後面可能要修一些小宮殿,一座甘州回鶻王宮樣式的,一座吐蕃樣式的,不知道党項樣式的修不修。”

    “你怎生連這些都知道?”趙成笑問道。

    “都是往來公幹的官將們說的。”驛將不好意思地說道。

    驛站,那絕對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因爲來往的人身份都不一般。

    二人說話間,外面又下起了瓢潑大雨,兼且電閃雷鳴。

    驛將起身,憂慮地看着外面,道:“這雨別下到六月啊,不然夏收就麻煩了。”

    懷州的“城市化”程度是非常低的,驛站後面就有大片田地、牧場。

    灌渠內的水嘩嘩流淌着,聲音大得嚇人。

    農人們紛紛穿着蓑衣,高一腳底一腳地踩在地裏。他們扒開了田埂,讓積水流入渠中,然後一路匯聚到陂池內。池水水位很高,非常渾濁,奔騰着流入了咆哮的沁水之中。

    沁水之畔,兩艘小船系靠在碼頭上,在洶涌的洪水中飄來蕩去,是那麼地渺小與無助。

    “天威難測。”趙成嘆道:“沁水都是小事,若大河決堤,則生靈塗炭。”

    大河確實要決堤了,不過不是在河陽,不是在汴州,而是滑州。

    蔣玄暉親自趕到了河堤之上,神色凝重。

    滑州刺史王殷跟在他身後,臉色灰敗。

    大水上漲已經半月有餘,堤壩在水潦之下,不堪重負,以至多處破損,河水漫溢。滑州上下大發役徒,拼死封堵,這纔沒有大規模決堤。但眼下已經堵不住了,再拖下去,怕是州城難保。

    其實早在四月初的時候,因爲連日大雨,河水暴漲,幕府就有人建議要麼決堤,讓河水通過滑州西南的幾條小河泄洪而去,要麼讓衛州放開元和年間疏通的古黃河河道。

    梁王躊躇不已,一直拖到了現在。

    但現在終究要做出決定了。蔣玄暉領受梁王之令,趕到滑州,令掘河堤,讓河水分洪而去——這會的堤壩,是鹹通四年(863)蕭傲任刺史時修建的,老實說這些年疏於打理,已經不太牢固。

    朱全忠這道命令的目的很簡單,保滑州城,不保滑州。蓋因滑州是重鎮,素來富庶,城中有大量富戶,還有軍士、官員家眷,不得不保。至於城外的百姓,那就顧不到了。

    “王使君,河流漫溢,堤壩將壞,還是掘了吧。”蔣玄暉說道:“徙其流遠去,保住滑州,但水退之後,再樹堤自固。”

    王殷嚥了口唾沫。

    掘黃河,這種事做了,那可真是遺臭萬年。而且,梁王不親自來,反而派他的心腹蔣玄暉親至,私下裏口述了命令,這是爲何?還不是讓他王殷站出來當這個惡人?爲人唾罵、詛咒?

    王殷突然有些後悔。

    當年一意逃出河中,妻女落入王瑤之手,爲其所辱。到了汴州後,勤勤懇懇,忠於職守,趁着袁象先出事,好不容易撈了個滑州刺史的職位,如今竟要讓他來掘黃河?

    蔣玄暉有些同情地看着王殷,但還是說道:“王使君,猶豫不得了,今日就找人動手。”

    王殷木然點頭,隨即揚天長嘆,下了河堤。

    下午的時候,大羣軍士、伕役出現在了滑州西南方的河堤處。

    滑州西臨大河,堤壩分老堤和新堤。老堤早已損壞,成了黃河河道的一部分。

    鹹通四年,因爲老堤經常被水浸泡,容易損壞,於是在東面四里處修了新堤。也就是說,放棄了這四里地,使其成爲了黃河河道的一部分,如今要掘的就是這道新堤。

    蔣玄暉不想再看了,他直接回了滑州城。

    路上經過了幾個村子,村內洪水漫溢,廬舍皆被浸沒,百姓巢舟以居。很多人拖家帶口,往州城而去,惶惶然仿如末日一般。

    黃昏時喫罷晚膳後,有隨從匆匆走了進來,附在蔣玄暉耳邊,低聲說了好久。

    蔣玄暉嘆氣。堤壩終於掘開了,洶涌的洪水衝破阻隔,向東而去。

    他都可以想象,黃河在此一分爲三,衛州地界的古黃河泄洪河道是一條,但人家兩岸地勢高,問題不大;主河道是一條,水勢已經洶涌無比了;如今滑州許多州縣又算一條臨時河道。

    大水漫溢之下,田稼皆害,顆粒無收,百姓漂溺者甚衆,怕不是要死幾萬人!

    前隋開皇十八年、大業十三年,黃河兩次大水,每次都死幾萬人——從開皇十八年到大業十三年,短短十九年間,河南、山東黃河竟然五次決堤,讓人匪夷所思,這倆父子對關東老百姓是真的不太上心。

    國朝黃河水災最嚴重的一次應該是德宗貞元八年(792),河南、河北、江淮四十餘州大水,死二萬餘人。

    這次要死多少人?蔣玄暉不敢想象。

    他只能安慰自己,至少比兵災死得要少。李克用在河北折騰那麼久,百姓亡走、死傷以十萬計,甚至可能有二三十萬,不比水災可怕多了?

    滑州,今年算是完蛋了!東面的濮、鄆、兗等州估計也不好受,要跳起來罵娘了。

    管他呢!天平軍、泰寧軍幹我何事?

    ……

    朱全忠那裏不管洪水滔天,邵樹德這邊則在加緊攻勢。

    天雄軍與土團鄉夫輪番攻城,戰事極爲激烈,直到暴雨在此來臨。而此時,南路的定遠軍已經在伊闕關後的龍門驛一帶紮下大營,順義軍則直接向南,比他們稍晚兩天攻佔了守備空虛的伊闕縣,算是兩道保險,死死圍住了威戎軍那幾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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