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四十三章 追逃
    折宗本幾乎與楊師厚前腳後腳收到了消息。

    “擊鼓!聚兵!出戰!”

    “把老夫的甲拿來!”

    “想跑?哪那麼容易!”

    折宗本仰天大笑,道:“契苾璋這廝,當年我上陣廝殺時,他還是個孩兒。我任振武軍沿河五鎮都知兵馬使的時候,他才初出茅廬。沒想到撿了這麼大個功勞,真是狗屎運。出戰,絕不能讓楊師厚輕鬆跑了。”

    折宗本年少成名,弓馬嫺熟,帶着折家子弟兵爲時任振武軍節度使的契苾通效力。

    契苾氏,當過幾任陰山都督,與吐谷渾的赫連氏一樣,一直是振武軍那塊的地頭蛇。振武麟勝節度使出徵之時往往會徵召蕃部,契苾氏、赫連氏以及麟州折掘氏經常率軍從徵,與回鶻、党項乃至吐蕃廝殺不休。

    老實說,大唐對這些蕃人並不歧視。有戰功的,當然有賞賜,還能做官。

    契苾通在宣宗朝就當過幾年振武軍節度使,契苾璋在先帝時也當過振武軍使。契苾通之後,渾部的渾針當了六年多節度使。僖宗朝時,沙陀人李國昌因爲鎮壓龐勳之亂有功,一樣當振武軍節度使。

    這些都是蕃將出身,都可以爬上高位,其實都還算對得起大唐。即便是曾經造過反的李國昌,其所作所爲也是大唐治下節度使正常作爲,更何況他兒子李克用不殺大同軍使段文楚的話,他也未必會反,真不是黃巢、秦宗權這類野心勃勃的人物。

    親兵很快拿來夏王賞賜的金甲,仔細替折宗本披掛上。隨後又提來一杆馬槊,折宗本喘着氣舞了舞,悻悻道:“用這玩意步戰太沉了,還是得馬上揮舞大槊。”

    呃,還是老了。君不見軍屬騎兵的小夥子們坐騎被射死後,摔落地上後撿起馬槊就開幹,一點不嫌沉。都是一幫信奉大力出奇跡的牲口,就喜歡用勢大力沉的長柄馬戰兵器,輕巧的騎槍完全看不上。

    鼓聲激越,威勝軍和來自唐鄧的鄉勇出營列陣。

    折宗本在汝水北岸部署了約兩萬人,其中一萬威勝軍,其餘都是鄉勇。

    他騎着一匹駿馬,仔細觀察着列陣的鄉勇。

    唐鄧隨三州殘破,其實沒多少百姓了。兩萬鄉勇已是動員的極限,很多人的年齡其實已經不小,但依然帶着長槍、步弓隨軍征戰。

    戰爭年代的老百姓,沒一個人可以置身事外。常年的軍事動員荒廢了田間地頭,但也給這些普通百姓注入了武德,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女婿這幾年也在往唐鎮移民,但也就發展起了一個棗陽縣,目前有五千多戶、兩萬餘人。聽說北方盛行的三茬輪作制在棗陽推行得很一般,很多羊得了腐蹄病。另外當地的環境也不好,不少北方移民過來都生病了。

    看起來,隨州、襄陽一線可能就是農牧並舉這種生產模式的邊界極限了。再往南,水網密佈,環境溼熱,不是很理想。

    不過當年朝廷還在襄陽設立牧場,還遷移了不少俘虜的羌胡安置過來,想必仔細收拾下環境的話還是可以勉強耕牧下去的。襄陽再往南,可能就不太行了,必須尊重當地傳統的農業勞作方式,另想他法。

    “諸位。”折宗本清了清嗓子,道:“飛龍軍契苾將軍於上蔡大破梁賊,俘斬數萬。賊將戴思遠倉皇南顧,遁入蔡州,不敢出戰。楊師厚喪膽,急欲逃竄,今何不追之?若有斬獲,爾等皆有功矣。夏王發下賞賜,家裏也能更寬裕一些。”

    親兵們分頭行動,將折宗本的話傳遞了下去。

    “追!追!追!”有人帶頭,集結起來的萬餘兵馬神色激動,齊聲高呼。

    折宗本神色平靜,打了這麼多年仗了,什麼場面沒見過,只見他大手一揮,道:“出戰!”

    不用他吩咐怎麼做,自有各級將佐指揮各營、隊。五千威勝軍將士面朝蔡州中城列陣,防備城內有兵衝出來,另有五千威勝軍、五千鄉勇排成十餘個步陣,以雁形陣朝楊部營壘殺去。

    千餘騎兵在後方上馬,越陣前出。忠武軍騎將張友亦率部上馬,雙方在北關城附近激戰了起來。

    楊師厚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高臺上的折宗本,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下令拋棄輜重,全軍東行。

    敵前撤退是慌亂的,一不小心就會演變成潰退。

    楊師厚掌兵多年,還算有些威望,在他的佈置下,輔兵先撤,戰兵殿後,交替掩護。但即便如此井井有條,仍然可以看出楊部軍士心情的緊張。就是不知道待會讓人追上來,雙方接戰之時,會不會一觸即潰了。

    蔡州城內,戴思遠心情煩悶,坐在州衙內飲酒。張全義、張全恩兄弟登上城頭,俯瞰整個戰場。

    即便算上戴思遠帶過來的飛龍軍殘部,城內也不過六千兵馬,着實有些寒磣。張全義左手撫牆,右手時而舉起,時而放下,可見其內心的掙扎。

    張全恩看不下去了,責道:“大兄何故進退失據?楊師厚顯有異志,何必管他死活?”

    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幫也沒法幫啊。城中蔡兵士氣低落,威勝軍五千主力列陣於北門之外,平時或許可以戰上一戰,可眼下是萬萬戰不得的,戰則必敗。

    “罷了!楊師厚咎由自取,這次不死也要掉塊肉,我幫不了他。”張全義長嘆一聲,神色悲慼。

    奮鬥這麼多年,到底奮鬥了個什麼名堂?侄子繼豐戰死河陽,長子繼業病中驚懼而死,次子繼祚、幼子繼孫被俘,下落不明。

    妻子儲氏、長媳解氏、侄媳蘇氏、女兒晚露聽說被——其實這都沒什麼,關鍵是倆兒子是不是還活着?

    每每想到此節,張全義都憂不能寐。他又看了弟弟全恩一眼,他的家人大部在汴州,幾個兒女都還小,形同人質。

    張全義可以不在乎妻女,但弟弟呢?戰,戰不得,降,亦很難,只能等死乎?

    威勝軍的動作很快。

    隨着鼓聲一變,前陣加快了腳步,一邊走,一邊高聲喊殺,意圖讓忠武軍驚慌,令其忙中出錯,自行崩潰。

    楊師厚的親兵來回策馬,大聲呵斥打罵,總算勉強壓下了軍士們的躁動,繼續有條不紊地撤退。

    張全義突然又感到很羞愧。

    楊師厚怎麼能帶兵帶得這麼好?六千餘人撤退,忙而不亂,至少表面上看起來還算有秩序,豈非大將之才?可這樣的人才,不能爲己所用,奈何!

    唔,當年還在黃王手底下做事時,手下似乎也有將才,比如陝州人李唐賓,可惜也不能爲自己所用。

    刻臂爲盟的兄弟李罕之,手下出了多少人才?符存審、王建及都在邵樹德手下,獨掌一軍,楊師厚在梁王手下,亦嶄露頭角,當年怎麼沒提前拉過來呢?手下看起來最有能力的解賓,如今在夏賊那裏當保義軍右廂兵馬使,這也是個將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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