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二十三章 入衛
    田希演對衛州城內的變亂沒有絲毫心理準備。

    彼時他還在城頭巡視,督促士兵們瞪大眼睛,別讓夏人摸上來。結果突然就聽到城內變亂的消息,仔細詢問一番後,直接罵娘了。

    亥時,他點了上千士卒,全副武裝殺向動亂最嚴重的坊市。

    誰都知道,面對外敵圍城的時候,城內一定要保持穩定,否則大勢去矣。這會變亂纔剛起來,夏軍還不一定知道,必須以雷霆手段快速鎮壓,轉過頭來再穩固城防。而這也是他帶着大批精銳火速平亂的直接原因。

    其實變亂已經不再止於坊市了,很多富戶大族也武裝了家僕,與前來劫掠的兵士對拼。亂兵不與他們硬碰硬,見到守禦嚴密的高門大戶,立刻繞過,去撿別的軟柿子。不過,在軟柿子捏完之後,這些大戶還是會倒黴……

    “都他媽昏了頭了!”田希演掣出步弓,連發幾箭,斃殺數人。

    軍士們在他的命令下,也沒有猶豫,直接動手,亂砍亂殺之下,很快清理出了一大片“清淨之地”。

    謝延徽趁夜跑回了州衙。他與父親謝希圖對視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富貴不是那麼好拿的,你得拼,得搏命。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猶豫的了,謝希圖、謝延徽父子帶着一百多家僕,直往西門而去。

    他們拉了不少馬車,車上滿載酒水、肉脯,看着就像去勞軍的樣子。

    路上遇到了少許亂兵,一看他們這百餘人的陣容,直接繞路而走。

    西門很快到了。

    這裏有值守的州兵,本有百餘人,但這會只有區區數十。見到刺史親自勞軍,有些受寵若驚,立刻招呼袍澤們過來搬運。

    “還是使君曉事,知道俺們的苦楚。往日多有得罪,見諒了。”負責城門防務的副將嬉笑道。

    至於他小小一個副將,怎麼就對理論上的州兵最高指揮官刺史“多有得罪”,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風氣嘛!魏博共和國的國情嘛!

    “大敵當前,自當勠力同心。”謝希圖悄悄避到一邊,笑道。

    副將又看了看遠處的平亂的場面,微微有些遺憾。謝使君家的女兒挺漂亮的,兵亂若再厲害一點,說不定就能衝進謝府,一逞快意了。可惜,可惜了!

    謝延徽親自下場幫忙搬運,不知道是不小心還是怎麼着,一個酒罈直接就摔在了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這彷彿就是一個信號,謝氏家僕紛紛從車上抽出隱藏的兵器,劈頭蓋臉就朝守兵招呼了過去。

    謝延徽快步走到副將身前,抽出一把尖刀,直接捅了過去。

    副將剛要嘲笑謝延徽手上沒力道,卻見一把尖刀迎面而來,嚇得直往後退。幾個謝氏家僕早盯上他了,刀斧齊下,砍得他倒在了血泊中,慘呼不已。

    “別和這些武夫較勁,開城要緊。”謝希圖的頭腦依舊保持着清醒,見到有幾個守兵狼狽奔逃,家僕們居然一路追上去大砍大殺時,立刻下令道:“開城!”

    謝延徽武藝稀鬆,但這時候拼的就是一股搏命的氣勢,他帶着最精銳的二三十人,一路往裏殺,將最後一名守兵砍倒在地後,立刻轉動絞盤,放下吊橋,然後打開了城門。

    城外的夏兵看到他們發出的燈火信號,立刻衝了上去。整整一千甲士,在城頭守兵詫異的目光之下,越過轟然放下的吊橋,衝進了甕城。

    在他們走後,第二波三千步卒也做好了準備,分成數批,默不作聲地跟了上去。

    邵樹德站在臨時搭建的高臺上,隨意地看着一片混亂的衛州城。

    他不擔心有詐。即便被人騙了,也只是損失第一波千人罷了。

    他對衛州城本身也不是特別在意。不過是一座土城罷了,裏面只有三千州兵,拿不拿得下來也不是什麼攸關生死的事情。

    從今年元旦開始,大概是他用兵以來最順利的一年。區區七個多月的時間,連下鄆、齊、棣、安四州,眼看着黃州、淄州、衛州也要攻克,一共七州之地,百餘萬人口納入治下——城池不是關鍵,控制野外的農村纔是重點,攻克州城不代表攻佔了一個州,失了州城不代表失去了一個州,城市不產糧、不產肉,實實在在控制的人口才是真實利。

    共城、新鄉、汲縣這三個縣的佔領都不徹底,還得好好整飭一番。

    夏兵衝入城內後,陸陸續續有衛兵從城頭下來,廝殺阻截。

    正在鎮壓亂兵的田希演聽聞之後,大驚失色,帶着手頭兵馬火速回援。

    雙方在街頭展開激戰。

    衛人是真的拼命了,在田希演的率領下死戰不退,給予了衝進城的天雄軍一千甲士重大殺傷,直到田本人中流矢而亡,這才終於崩潰,散落得滿大街都是。

    接下來就是熟悉的追剿殘敵的路數,大夥都輕車熟路了,有條不紊地進行着,持續到了第二天早晨。

    邵樹德一直待在城外大營內。

    效節軍軍使霍良嗣押着大批糧草回到了營地,不過他的兵馬卻只剩下的兩千四五百人上下了,居然還少了兩百多。

    “徵糧時動手了?”邵樹德放下手裏的史書,問道。

    下鄉徵糧,兩千多人估計要分成幾十股,還要留部分人集結在一起作爲機動兵力,隨時應對突發狀況。人一分散,確實很容易出事,飛龍軍深入敵後,最大的損失就在此處。

    “回殿下,確實有軍士遭到愚昧鄉夫的伏殺,都已經處置了。”霍良嗣說道。

    輕飄飄的“處置”二字,不知道包含了多少血腥的殺戮。效節軍這幫魏博叛徒,確實越來越進入角色了。

    “衛人爲何會反抗?我在河南、關西,可從沒這麼多人敢反。”邵樹德問道。

    “因爲殿下來自關西。”霍良嗣猶豫了一下,還是照直說道。

    “爲何?不都是大唐子民罷麼?”邵樹德似乎早預料到了這個回答,但還是問道。

    “殿下……”霍良嗣想了想後,講了件事:“太和三年(829),魏州書吏殷侔下鄉公幹,見鄉間多有竇建德廟,父老羣祭,莊嚴肅穆,感慨豪傑興衰,遂作《竇建德碑》文。”

    太和三年,大唐已經立國二百餘年了。作爲魏博的首府,魏州農村還有諸多竇建德廟,而且成了村民們定期祭祀的場所,非常熱鬧:“父老羣祭,駿奔有儀”。

    土生土長的魏州書佐殷侔見了,非常激動,寫下了《竇建德碑》。

    碑文後面有一段:“自建德亡,距今已久遠。山東、河北之人,或尚談其事,且爲之祀,知其名不可滅,而及人者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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