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五章 考覈
    十月二十日,行經鄆州之時,邵樹德特意看了看鄆州院新卒的操練。

    鄆州院建立的時間晚,但人是真的多。

    最初以朱全忠訓練的淄青新兵爲老底子,陸陸續續拉走一批補充禁軍各部後,又來了一萬徐州新兵,故鄆州院此時的在訓新兵數量極爲龐大,幾有兩萬三四千人之多。

    “淄青兵比他們多練了這麼久,還不如徐州新卒。”邵樹德雖然是用玩笑的語氣說出的,但底下人聽了壓力山大。

    “重陽節賞賜可曾發下?”他問道。

    “陛下,在訓新兵一年只有兩次賞,重陽並不在內。”王卞回道。

    “龍驤、突將兒郎都領了重陽節賞賜,豈能厚此薄彼。朕高興,加賞一次。唔,徐州新卒賜錢一緡、絹一匹,淄青、鄆州新卒只得錢一緡。”邵樹德吩咐道:“無需擔心錢。”

    “遵旨。”王卞很愉快地應下了。

    他一路隨駕過來的,當然知道曲阜孔家贊助了兩萬緡錢、兩萬匹絹,幾乎掏空了老底子,眼下這些錢就被聖人拿來收買軍心了。

    果然,消息傳下去之後,席地而坐休息的軍士紛紛拜倒,高呼:“吾皇萬歲!”

    邵樹德哈哈大笑。

    他就喜歡看到軍士們對他歡呼,比文官、百姓歡呼更開心,因爲他深刻知道自己的權力來源是什麼————能夠掀桌子的武力。

    “爾等好好操訓,今後都能當上禁軍,爲朕效力。”邵樹德說道:“全軍大酬一日。”

    “吾皇萬歲,邵氏千秋萬代!”在有心人的帶動下,又一陣歡呼聲響起。

    午後時分,邵樹德在鄆州府衙內接見了鄆、齊諸州父老————自然,能陛見的可不是一般“父老”,說白了,鄆州鄉紳土豪罷了。

    “昔年朱全忠和魏人南下鄆州,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解民於倒懸者,大夏聖人也。”

    “陛下,鄆州百姓皆心向大夏。”

    “朱瑄不成,朱威也不成,唯邵聖善待百姓。”

    “齊州被朱瓊禍害那麼多年,大夏天兵一來,人人載歌載舞。”

    “齊州兒郎已經北上教訓盧彥威了。”

    父老們七嘴八舌,紛紛表忠心。

    邵樹德一一撫慰,感慨道:“昔日朱瑄潛入鄆州,蠱惑士民。父老聽聞,一家出一人,將子弟、鄉民領回家。朱瑄拉起來的隊伍,瞬間土崩瓦解。從那時起,我知鄆州百姓之心矣。”

    這並不是邵樹德杜撰,事實上真有其事。朱瑄屢戰屢敗,早沒人願跟他了。有志於從軍的鄆州丁壯不如去鄆州院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被選上,何必跟着朱瑄跑呢?

    大夏建國之後,大赦天下,其中就包括被打散的潰兵。他們若願放下武器,不再做草賊山匪了,當場就可以回家,既往不咎,於是鄆、兗、齊、青諸州的治安爲之一靖。

    “鄆(齊)州永遠是邵聖的鄆州,邵氏在位一天,我等飛挽轉輸、輾轉溝壑,絕不皺眉。”說到最後,衆人齊齊表態。

    他們只說效忠邵聖,或許邵氏子孫也能沾光得到些忠心。若這天下換了主人,還效不效忠,可就兩說了。

    也別覺得他們腦生反骨,世風如此。

    因爲邵樹德的存在,強行干涉之下,本來需要七十年才能完全釋放掉的武夫當國的“應力”,並未得到徹底宣泄。內在動能仍然很強,觀念非一朝一夕能改變的。

    “鄆州古之名邑也,武風濃烈,民氣勇悍。”邵樹德說道:“諸位族中有傑出子弟者,可選送一二,朕最才錄用。”

    銀鞍直目前大概有兩千六七百人,邵樹德打算募一些新人,湊足三千。

    很顯然,能入銀鞍直的一定要有真功夫,弓馬嫺熟是必須的。而鄉間勇少年得天子賞識,賜下錦袍、戰馬、寶劍這種事情,一定會流傳甚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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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個正面作用也是巨大的,既提升了邵聖的傳說度,又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很多人的思想習得文武藝,貨於帝王家。

    十月二十三日,邵樹德離開了鄆州,東行齊州。

    臨走之前,他特地拐到了盧縣舊戰場看了看。

    數年之前,他通過水師截斷大河兩岸交通,然後大破過河的晉、趙、定三家聯軍,一舉斬斷了李克用干涉河南戰場的黑手,奠定了鄆、兗、齊三鎮局勢。

    如今大河北岸還在廝殺,博、德二州已經成了夏、魏、滄三家混戰的戰場。河南、淮海二道竭盡全力,供給大軍物資,同時接引不堪忍受戰亂的百姓南下,發往直隸、河南、淮海三道墾荒定居。

    曾幾何時,人口淨流出的河南,竟然變成了人口流入地。

    邵聖也不用謙虛,這就是他的功勞,無論是正面功勞,還是“反面功勞”。

    ******

    十一月初一,聖駕至齊州,稍稍停留了一天。

    其時河北岸有大量俘虜被送了過來,總數逾四千,半是魏人,半是滄人。

    按制,這些將被押往汴州,負責建設汴州至中牟段的一等國道。

    利用俘虜幹苦力,本就是歷朝歷代的慣例,邵樹德自然也不會免俗。修建完畢之後,他們可以被安置到南方人煙稀少的地區,落籍當地州縣,充實戶口。

    很顯然,這些武人是不會老老實實幹活的。這些各處工地上屢次鼓譟作亂,都有他們的身影。但看守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州軍軍校都是戰場上退下來的老卒,殺人如麻,肯定是不會慣着他們的。最後能剩下來多少人,委實很難說。

    十一月初十,至青州。時大雪連綿,邵樹德下令停留三天。

    十一日,文登縣司戶邵勉仁至渤海館入覲。

    “三郎長大了。”邵樹德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三子,欣喜地說道。

    十四歲的少年,身材高大,玉樹臨風——這一點老邵認爲遺傳了自己。

    更難得的是,在縣裏幹了一年,氣質也有所變化。這種感覺說不大上來,但邵樹德之前一直把三郎、四郎帶在身邊教導,對他們非常熟悉,這時又把四郎邵觀誠喊了過來,兩相一對比,頓時看出了差距。

    多了些社會氣,不再是之前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貴胄公子哥的模樣了。

    “官家,魏王今歲不辭辛勞,跑遍了文登的山山水水。做事勤謹,平易近人,奴爲陛下賀。”內給事僕固承恩笑道。

    邵樹德不置可否。底下人報上來的各種消息,他當然能看到,但不會盡信。

    他已經登基稱帝了,掌控的是一個龐大的帝國和複雜的官僚機構,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的一舉一動,揣摩着他的一言一行。你看到的東西,未必是真的,它有可能被修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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