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四十三章 無處下口
    “咚咚咚……”戰鼓接二連三擂響。

    契丹人的步兵大陣開始向前移動。總計六千餘人,分成了兩部分,第一陣三千人踏着鼓點,氣勢洶洶地殺了上來。

    “嗡……”與以往的每場戰鬥類似,雙方總是以射箭開始。

    劉鄩頂盔摜甲,登上了一輛指揮車。車前方有厚實的擋板,還有兩名親兵一左一右舉着大盾。

    密如雨點的箭矢隔空飛了過來。

    落在偏廂車外側擋板之上,發出“哚哚”的聲音,箭羽兀自震顫不休。

    落在站立軍士的甲冑之上,發出“叮噹”的聲音,軍士們用力穩住身形,巋然不動。偶有人悶哼倒地,很快被輔兵攙扶着到後面裹傷。

    落在騾馬兩側的隔板之上,刺穿蒙皮之後,發出沉悶的敲擊聲。馬兒煩躁地刨着蹄子,輔兵在一旁安撫,不令其亂跑亂動。

    從契丹人的視角來看,夏軍的車輛彷彿瞬間長了一層白毛,幾乎看不出本來模樣了。

    偏廂車的射擊孔內同樣射出了致命的箭矢。

    箭矢飛躍數十步的距離,呼嘯着落入契丹步卒人叢之中。

    “嘩啦啦!”即便有前排的大盾遮擋,後面依舊倒下了一大片。原本嚴密的方陣,就像被狗啃了一樣,這邊缺一角,那邊少一塊。

    後排士兵加快腳步,補上了前面的缺口。

    耶律釋魯還站在高崗之上,嘴巴微微張着,有些喫驚。

    別笑,他活了半輩子,真沒見過幾次大規模的步兵陣列而戰。

    他此時已經可以想象了,當兩支步兵集團野外決戰之時,區區百餘步的距離,相互接近的過程中,無數軍士被箭矢射倒,到底是怎麼一個殘酷的場景。

    你苦練了十幾年武藝,花費了無數金錢和時間,精通十八般武藝,結果連敵人的面都沒見到,就被箭射死了。

    你虧不虧?怕不怕?

    衝在前排的人是死亡率最高的,後排的人也好不到哪去。前面大面積死傷之後,你們就得補上去,而你們往往還沒有鐵甲,等待對面萬箭齊發的審判吧——或許還有弩矢。

    強勁的弩箭破空而至,身披鐵甲的勇士也被釘死在地上。

    他或許曾經是部落裏最勇猛的壯士,摔跤從沒輸過,一箭能射中大雁的眼睛,喝醉了酒後,半夢半醒策馬回到家,使用鐵骨朵的時候,連續砸破十幾個敵人的腦袋,都不帶喘氣,但你死了,連敵人的面都沒見到。

    你虧不虧?怕不怕?

    殘酷壓抑的氣氛簡直讓人窒息。

    耶律釋魯下意識緊了緊手裏的步弓,原來步兵之間的廝殺,是這麼血腥和絕望的。

    是的,他感到了深沉的絕望,一種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絕望。

    草原騎兵交戰,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騎射手捉對廝殺的時候,雙方在寬廣的草原之上兜着圈子,在中距離上發矢互射,死亡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即便衝鋒近戰之時,依然有輾轉騰挪的空間。

    但步兵結陣廝殺,卻是每個人排着隊送死。或早或晚,都要死,特別是前面幾排的。

    在這種陣仗之中滾了一遍又一遍的武夫,心志該有多麼強韌?

    幸好中原的士兵不太聽話,過於桀驁,動不動反抗上級。若他們紀律再嚴明一些,能被上級像雞犬一樣驅使,沒有太多自己的意志,那這種殺人機器組成的軍隊,還有誰能抵敵?

    “殺!”己方步兵對射太喫虧,在靠近之後,加快腳步衝了上去。

    “嘭!”

    “噗!”

    “嘩啦!”

    “吱嘎!”

    大盾、長槊、砍刀、重劍、骨朵、長柯斧……五花八門的兵器交織在一起,匯成了戰場獨有的殺人進行曲。

    契丹步卒挨挨擠擠,大聲呼喊,奮力刺出長槍。

    偏廂車之上,刀牌手將大盾高高舉起,用力砸下,數名契丹步兵頓時東倒西歪。

    一名步卒奮力揮舞長柯斧,頓時掃倒一片。

    混戰之中,沒有什麼比長柄重武器更好使的了。遇到臂力驚人之輩,橫掃之下,效果顯著,往往能打開一個小缺口。

    北朝以來,武人對重型兵器的偏愛也是難以理解的。

    不用輕便的長矛刺殺,就要用可刺可掃可砸人的步槊、長柯斧、木棓。

    馬上不用輕便的騎槍,就要用自重驚人、橫掃千軍的重型馬槊。

    短兵相接之時,很少有人執盾保護自己身體,反倒是大開大合、以傷換傷、以命搏命的雙手重劍更爲流行,以至於“張神劍”、“邵神劍”、“長劍軍”、“黑雲長劍”之名隨處可見。

    這都是一羣漠視他人生命,也不太在乎自己小命,以殺人爲職業,以虐殺爲樂事的瘋子。

    他們劫掠百姓,玩弄婦人,變態之處令人歎爲觀止,關鍵時刻也毫不含糊。只見一人殺得興起,雙眼通紅,手持重劍跳出了車陣,用力揮舞,“咔嚓”之聲連響,瞬間斬斷一人頭顱,砍斷一條臂膀,然後奮勇直衝,直到淹沒在契丹步卒的人海之中。

    契丹人把住偏廂車擋板,試圖翻越,夏兵斧鉞連砍,手指嘩啦啦掉落下來,鮮血淋漓糊滿了車廂一角。

    射擊孔之中,長槊連連刺擊。每捅一下,都有一人斃命。捅到最後,堅韌的長槊竟然爲之折斷,士卒手持斷槊,瘋了般連連砸擊,直到袍澤衝了上來,替換他爲止。

    每個人都陷入了狂亂之中,雙眼赤紅,鼻息粗重,衣甲浸透鮮血。長槊斷了用斷槊,斷槊使得不得勁,抽出腰間橫刀,橫刀捲刃了,接過後麪人遞過來的重劍、陌刀、長柯斧甚至木棓。

    木棓上粗下細,前重後輕,有那狠辣之人,還在前端綁上尖刺,直如狼牙棒一般,揮舞之時,呼呼作響,往往逼退潮水般涌上來的契丹步卒。

    木棓也折斷了,再換鐵鐗,技藝嫺熟地敲砸敵人的腦袋,即便有兜盔也抵擋不得。

    慘烈的搏殺只進行了片刻,偏廂車外就堆滿了屍體。

    契丹人踩着屍體攀爬而上——或許還有傷兵在裏面,但無所謂了,反正都要死,踩也就踩了。

    迎面而來的是五花八門的兵器,劈頭蓋臉打來,契丹人往往哼都來不及哼一聲就倒了下去。

    沒有多餘的動作。

    重劍都是照着脖頸斬下。

    鐵鐗都是對着腦袋砸下。

    寶劍都是朝着心窩刺下。

    呼嘯的長柯斧,往往都是掃在你難以發力抵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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