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二十七章 麻桿打狼
    建極三年九月十一,邵嗣武輕騎狂飆,於日落前趕到了薊州城。

    與他一同抵達的,還有王郊、高佑卿等百餘騎。

    進城之前,不意城外正有遊騎反覆糾纏廝殺。

    敵騎見有人過來,中間爲首一人似乎還是個大官,立刻分了數百騎,直衝而來。

    邵嗣武見狀微微有些驚慌。

    他是大夏親王,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自然不如底層武夫們那麼光棍。不過他還是抽出了騎弓,又摸了摸鞘套裏的鐵鐗。如果真的事不可爲,便與賊人拼了,反正他寧死也不願被俘,主要是丟不起那個人。

    王郊好整以暇地催馬上前,高佑卿笑嘻嘻地跟在邵嗣武身旁,指指點點道:“賊人乃蕃兵,武藝不精,戰意不堅,破之易耳。”

    說罷,頗有些躍躍欲試的感覺。

    那邊王郊已經先後扔出了三根投矛,例無虛發,連斃三敵。按照正常套路,這時候他會拉開距離,繼續用投矛或弓箭殺敵,但趙王在後面,他不可能隨心所欲按照自己喜歡的打法來廝殺,因此抽出了一柄鐵撾,直衝而上,橫劈豎砸,勇不可當。

    “哎呀,殺得好痛快!”高佑卿在馬鞍上扭來扭去,手下意識抓緊武器,旋又鬆開。

    邵嗣武被他這副模樣差點逗樂,緊張的情緒緩解了不少。只見他拍馬上前,大聲道:“我貴爲親王,豈能袖手旁觀,大夏沒有這個規矩。”

    話音剛落,接連兩箭射出。一箭落空,但也嚇了賊騎一跳,當場撥馬迴轉,一箭射中賊人戰馬,馬兒人立而起,痛苦嘶鳴,同時還擋住了後面兩騎的前進路線,掀起了一陣小混亂。

    高佑卿嚇了一跳,立刻拍馬上前,用粗大的馬槊橫掃,將試圖靠近的敵騎擋在外面。

    跟在邵嗣武身邊的數十騎見狀士氣大振,紛紛呼喝着衝殺。長長的馬槊連連刺擊、橫掃,賊騎手中多爲短兵器和騎弓,殺起來十分喫虧,於是快速退往遠方,打算用弓箭射殺夏兵。

    邵嗣武、王郊等人趁機衝破阻截,直朝城門而去。恰好此時城門洞開,大隊步卒手持長槍、步弓涌了出來。剛剛追躡而至的賊騎被強勁的步弓所阻,一時間人仰馬翻,將近二十騎落地,死傷可謂慘重。

    “殺賊!”弓手們射完箭後,棄了步弓,抄起陌刀、重劍、木棓殺了出去,以步追騎,氣勢洶洶。

    邵嗣武高速衝進了薊州城,然後緩緩勒住馬繮,心下兀自撲通撲通地跳着。

    這可能是他第二次與敵人近距離接觸。

    上一次還是在陰山打阿布思,已經過了數年。有這兩次經歷,他愈發深刻地理解了武夫們當面衝殺時的豪邁和視死如歸。對這些平日裏滿嘴髒話,桀驁不馴,兇悍變態的武人的印象,也是越發好了。

    爲將帥者、爲君上者,當知軍士之不易,當知他們的苦處。

    這些人,看起來威風凜凜,讓上官頭疼無比,但嚴格說起來,也是個十分脆弱的羣體。

    拿錢賣命,有時候一出征就是一兩年。酷暑、冰霜、風沙、疫病,無時無刻不在困擾着他們。一場大戰之後,又不知幾人能還。邵嗣武手下的文吏經常去給軍士們讀家書,但每次宣讀之時,都發現有人死了,家書也讀不下去。

    征戰是真的苦,軍士們拿這份賣命錢也不容易。現在朝中經常有人說武夫們桀驁不馴,是大禍害,要厲行打壓,邵嗣武覺得有些過了。凡事都要講究中庸之道,矯枉過正是不可取的。

    “殿下今日行險矣。”赤水軍使範河從長街另一頭走了過來,語重心長地說道:“薊、平、營三州,我軍根本沒完全控制,荒野之中,全是心思不定之輩,百餘騎出行,有些冒險了。”

    “範將軍言之有理,今後當多多注意。”邵嗣武翻身下馬,行了一禮,又問道:“怎讓賊騎進薄至城下?可是晉軍大隊已至?”

    “晉軍沒有大隊。”範河搖了搖頭,道:“不過是些蕃兵蕃將罷了,仗着馬兒衆多,前來襲擾,沒甚大事。”

    “這幾日可有何進展?急着趕路,未得前線軍報。”邵嗣武急切地問道。

    “殿下無憂,戰線大體平靜。”範河說道:“晉人其實也沒多少兵。或者說,抽不出多少兵。幽州要派人留守,涿州、順州、檀州等地的兵馬,多不在幽州。”

    “在哪?”邵嗣武問道。

    “在嬀州,由安福遷統領。”範河回道:“易定、河東及幽州部分兵馬圍攻李存孝,存孝數敗,龜縮於城內。柔州行營兵馬救援,剛被他們大敗一次,潰入毅州城內。但晉人也沒法抽兵東調,如今便僵在這了。”

    邵嗣武若有所悟。

    這次能打下三州地盤,確實是佔了出其不意的便宜。晉人怎麼也沒想到,幾乎堪稱大後方的營、平、薊三州,竟然被端了。

    如今看樣子,他們似乎也無力收復這些失陷州郡,除非來一場結結實實的野戰大勝。但隨着範河下令轉入相對保守的戰術,他們的企圖多半要落空了。

    “可有把握再殲滅一次晉軍大隊,拿下幽州?”邵嗣武問道。

    “殿下心急了。”範河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如今這個局面,便是麻桿打狼兩頭怕。晉軍害怕一敗再敗,連幽州都丟掉,那局勢就不可收拾了。但我軍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如果一戰葬送數千乃至上萬兵馬,則薊、平、營三州就危險了。說不定,要被人一把趕下海呢。”

    邵嗣武聞言微嘆。

    他認可範河的看法,暗暗告誡自己,穩住,不要心急,你還是太稚嫩了,要和這些沙場老將多學學。

    “被大風吹散的那部分人馬有消息了。”說到這裏,範河臉上的表情不是很好,只聽他繼續說道:“他們在幽州外海登陸,損失了千把人。隨後與賊人數次交戰,又損兵數百。”

    “範將軍如何得知?”邵嗣武驚問道。

    “晉人告訴我的。”範河說道:“他們的這次登陸,說實話比咱們鬧出的動靜大多了,就連滄州城外的李存璋都知道了。聽聞其軍心動搖,或已選派部分精兵北上,必欲滅之而後快。我已廣佈偵騎,探查這部分人的動向,一旦找到,當令其北上薊州,匯合主力。”

    邵嗣武聽了立刻說道:“範將軍老成持重,確實應該這麼做。”

    二人聊完後,出城廝殺的步軍也撤回來了,隨後城門緊閉,戰場頓時平靜了下來。

    範河帶着邵嗣武前往薊州州衙安頓。

    邵嗣武好奇地看着這座北地重鎮。城池不小,大概二十多裏城周的樣子,在中原一衆州城中,應該算是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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