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六十四章 己之不可勝
    阿保機從頭到尾目睹了整場戰鬥。

    不,其實還稱不上戰鬥。只是一次試探性衝鋒罷了,付出了六七十騎的代價。

    敵人反應迅速,環車爲陣,步弓攢射之下,根本無法靠近。

    騎弓的威力,與步弓壓根就不在一個層面。

    “大汗,要不下馬攻一攻?”耶律欲穩看着後頭已經下馬的渤海、奚人步卒,提議道。

    “那就攻一攻。”阿保機點了點頭。

    欲穩大步離去。

    “欲穩!”阿保機喊了一聲。

    欲穩回頭看向他。

    “淺嘗輒止。”阿保機說道:“不要硬來。如果夏人並不慌亂,就算了。”

    “好!”欲穩提了提鐵骨朵,點兵去了。

    阿保機隨手摺下一根柳枝,依然站在山坡上,默默注視着。

    他並不抱太大希望。

    方纔第一波衝鋒,敵人非但沒崩潰逃跑,反而環車結陣,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深入敵後抄截糧道,最理想的情況就是遇到完全不堪戰的敵兵。一鬨而散,毫無鬥志,舒舒服服讓你取得補給。

    但如果情況反過來,那就十分危險了。他聽聞前唐太宗李世民抄截劉黑闥糧道時,被人包圍,差點身隕,這是遇到護衛軍糧的硬茬了。

    眼前的這些人是硬茬嗎?或許不是,但也絕對不是烏合之衆。

    山坡下殺聲四起,夏人躲在車陣後,步弓齊射,前衝的契丹兵裝備很差,只能靠密集的大盾來阻擋箭矢。

    但夏人有勇者登上車廂,居高臨下施射,渾然不顧自己也成了契丹兵的靶子。

    更有那弓手遠遠拋射,對付無甲的步兵殺傷力不小,很是煩人。

    阿保機皺眉看着。

    雙方的近戰很快開始,一方拼了命往車上攻,一方居高臨下,長槍攢刺,刀劈斧砍。

    一個又一個人慘叫倒下。

    一個又一個人奮勇前衝。

    他看得出來,夏人並不精銳,甚至可以說戰鬥力一般。但問題是,契丹步兵也很一般,一時半會還真啃不下他們。

    第一波攻勢潰下來了,丟下了百餘具屍體。

    “不要打了。”阿保機阻止了正欲組織第二波攻勢的耶律欲穩。

    耶律欲穩心有不甘,道:“大汗,其實可以打下來的。”

    “要死多少人?”阿保機問道。

    耶律欲穩欲言又止。

    “至少兩千人。”阿保機說道:“值得嗎?”

    耶律欲穩嘆了一口氣。

    “我以前怎麼教你打仗的?”阿保機自顧自說道:“圍捕野獸之時,一定要待其精疲力竭。化用爲兵法,便是利用咱們馬多的優勢,數百里奔襲,虛虛實實,出其不意,又有誘敵深入,聚而殲之。此處敵軍整備嚴謹,有拼死之心,不打。若有敵援軍倉促而至,行軍隊列不整,可打。什麼可以打,什麼不可以打,你得弄清楚。走吧,派一部分人盯着,嚇唬嚇唬這幫人,別讓他們好受。咱們放牧馬匹,養精蓄銳,靜待時機。”

    “好!”耶律欲穩沒有二話,立刻下令收兵。

    不一會兒,數千人就消失在了山坡後。

    西方鄴跳上了馬車,仔細觀察。

    契丹人留下了部分遊騎,遠遠盯梢。他有預感,賊人一定在暗處窺視,隨時準備給他們來致命一擊。

    若手下帶的是禁軍,他一點不怕,此時就下令變陣起行了。離營州還有百里,幾天時間還是堅持得住的。但一幫土團鄉夫,他沒有把握。

    “起行!”猶豫了很久後,他終於下定決心,繼續前進。

    “回白狼縣嗎?”有人問道。

    返回白狼的話,只需兩天時間,但前往營州,則需四天。

    “去營州,怕個屁啊!”西方鄴跳下了馬車,讓人牽來一匹馬,翻身而上,手持騎弓,道:“老子在外圍看着,你們只管走,無事。”

    “遵命!”夫子們無可奈何,壓下心中擔憂,變陣後繼續前行。

    這一走就是兩天。

    六月初一,離營州城還有五十里,圍在四周的契丹人明顯增多了。

    耶律全忠有些緊張,他身上披着一件從契丹兵屍體上扒下來的皮甲,手裏的長矛幾乎攥出汗來。

    昨晚後半夜,有契丹大隊突襲而至,差點就攻破了營地。

    幸好西方指揮使身先士卒,帶着數百濮州兵奮力廝殺,這纔將契丹人擊退。

    在那場戰鬥中,塗二死了,嶽三郎也負傷,還好並無大礙,此時依然活蹦亂跳的。

    “嘭!嘭!”契丹人甩落了大量首級,哈哈大笑離去。

    耶律全忠仔細看着那些頭顱。

    沒有戴襆頭,應是土團鄉夫之流。他下意識向西望去,莫非哪支運糧隊讓契丹人給端了?

    車隊中的士氣有些低落。傍晚紮營之時,竊竊私語之人很多,耶律全忠也忍不住跟嶽三郎說道:“今夜會不會有人來襲?”

    嶽三郎瞥了他一眼,反問道:“契丹兵難道是地裏長出來的?”

    “汝何意?”耶律全忠不解。

    “契丹也是人,他們也怕死,不會和咱們硬拼的。”嶽三郎說道:“若還有三五天路程,我也不敢保證能不能堅持到柳城,但眼下就一天了,鼓起餘勇,怎麼着也撐過去了。”

    “那白天……”耶律全忠說的是那些首級。

    “應該是哪幫倒黴鬼讓契丹賊子給滅了。”嶽三郎說道:“或許在契丹人衝過來試探的那一刻就沒頂住,有人潰了,影響士氣,繼而全軍大潰。或許大意了,堅持了幾天,然後被契丹人攻破了營地,畢竟一直被人盯着確實很難熬,總會有紕漏。咱們——其實挺強的,你沒發現嗎?”

    “呃……”耶律全忠拄着長矛坐下,道:“最好還是有救兵過來。”

    “別想了。之前的信使多半死了,消息沒傳到營州。”嶽三郎說道:“就一天了。明日如果契丹再來,好好打。箭矢也不用省着了,有多少力氣射多少,全射出去。不過——”

    “不過怎的?”耶律全忠問道。

    “咱們離營州有點近了,契丹人明天可未必敢來。”嶽三郎道:“其實換你是契丹人——”

    “我本就是契丹人。”耶律全忠說道。

    “啪!”嶽三郎甩了他一個耳脖子,道:“換你是契丹酋豪——”

    “其實,我爺孃還在的時候,我家也是有點地位的。我可算是罨古只的族孫。”耶律全忠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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