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十五章 撫慰與安排
    建極八年五月初三,邵樹德經捧聖州龍化縣,抵達了忠聖州。忠聖州領一縣,曰靜蕃縣。

    靜蕃縣並非去年大戰中的靜蕃寨,而是新設的縣份,只是借了一個名字罷了。忠聖州有五萬人左右,以契丹爲主,奚人其次,另有少量渤海、漢兒、韃靼人。

    該州尚未分封出去,理蕃院派了官員在此打理各種事務。邵樹德帶着三幹宮廷衛士、五千餘銀鞍直抵達州城的時候,居然看到這些官員悄悄鬆了一口氣。

    「李主簿何故如此懼怕?」邵樹德看着尚未完工的城牆,問道。

    「李主簿」名爲李嚴,本在營州爲官,後調入理蕃院系統,擔任主簿,又被派到忠聖州來處理民政事務。

    「回陛下。」李嚴答道:「忠聖州有近萬戶百姓,除緣城開墾的渤海、漢兒之外,其餘皆是逐水草而居的部落之民。部落之制,本就有頭人、酋豪,而今互不統屬,故相安無事。臣所擔心者,部落無主,久之便會互相吞併,形成大患。」

    「可有苗頭?」邵樹德問道。

    「尚未有此苗頭。」李嚴回道:「臣所憂者乃將來之事。」邵樹德點了點頭。

    其實,契丹八部的草場早就被他劃得七零八落了。

    罨古只、轄底二人各領一塊,七聖州一塊,永安宮一塊,另有少部分被劃入了營州、濡州境內,分得十分細碎。

    正如耕地是中原百姓的生產資料一樣,草場就是草原牧人的生產資料。劃分得越細,單個實力就越弱小。實力越弱小,就越難以反抗。

    但還是要有居安思危的概念。

    如果天降猛人,一統七聖州、永安宮及兩個小契丹部落,朝廷就不得不發大兵征討,花費甚多。

    而要減少這個可能,就要嚴防死守七聖州內部,儘量讓其原子化,不能出現武力、威望遠超同儕的猛人。

    李嚴所擔憂的其實就是這個事。忠聖州現在連個主人都沒有,這就給了很多人不該有的野心—大位空懸,豈不是我有機會?這麼想其實也是人之常情。

    「契丹人剛逢大敗,短時間內不至於有人作亂,不過卿所憂之事,卻也是事實。」邵樹德皺着眉頭,慢慢踱步。

    因爲風俗、文化和生產模式的不同,七聖州說起來和黔中的牂阿蠻、昆明部落,五管的蠻、俚差不多,本質上都是世襲土官統治。

    他們注重血統,上下等級森嚴。比起此時中原的風氣,犯上作亂的可能性要小多了。當然,也不是沒有例外。

    西謝蠻是怎麼變成西趙蠻的?趙君道作爲下屬,可不就犯上作亂,搶了謝龍羽後人的土官位置麼?

    再近一點,還有乾符年間楊端趁勢而起,意欲搶奪統治了播州四代人的羅氏家族基業這種事。

    但整體來說,還是偏少的。統治結構比較穩固,奴隸生來就是奴隸,貴族生來就是貴族,洗牌的機會相對較少。

    但正如中原那句老話,「尊位不可久虛,萬機不可久曠。」你要斷絕那些部落實力派的念想,讓他們意識到自己不可能當上大夏郡王。

    想到此節,邵樹德覺得捧聖郡王府、奉聖郡王府的組建速度要加快了。王府暫先設在北平或洛陽,捧聖州、奉聖州的契丹大小頭人們定期入京,讓他們知道誰纔是主人。

    但這有七個州呢······

    ******

    另外一邊,月理朵帶着女兒耶律質古在河畔散步。

    五月的遼澤百草競發,春光爛漫,處處洋溢着芬芳的味道—呃,或許還有牛羊糞便散發出的異味。河對岸,餘廬睹姑、蕭重衰母女正在採摘野花。她們與月理朵母女對視了一下,又很快移開了視線。河畔還聚集了一些牧人,看到月理朵和

    餘廬睹姑時,紛紛拜倒行禮。

    見小姑子不說話,月理朵嘆了口氣,說道:「都起來吧,最近過得可好?」

    她已經懷孕五個月了,肚子根本隱藏不住。她也沒打算藏,就大大方方站在那裏,看着所有人。在場的都是有點身份的酋豪,沒人傻到認爲月理朵懷的是阿保機的孩子,只可能是無上可汗的種。這對有些人來說感覺很恥辱,但對剛剛經歷失敗的大部分人而言,似乎也沒什麼。草原就是這麼弱肉強食,若打敗阿保機的不是邵樹德,而是耶律轄底,他一樣會把這個侄媳婦給娶了。

    「月理朵,我們日子還過得下去,就是對前途有些擔憂。」「阿保機會不會回來?」

    「迭剌部被分得七零八落,很多人下落不明,是不是死了?」「罨古只、轄底到底怎麼想的?他們會不會站出來?」

    「現在有哪個地方可以跑?」......

    林林總總一大堆問題。餘廬睹姑聽得眉頭直挑,用審視的眼神看着月理朵,心中暗暗竊喜。

    這騷蹄子,以往在部落裏都是不怒自威、一本正經的模樣,讓很多人頂禮膜拜。現在麼,居然那麼會魅惑聖人。再這麼下去,聖人怕是都要與她一起過夜了。

    「七聖州之建置,不容更改。」月理朵說道:「迭刺部已是過眼雲煙,不可能再出現了。敗了就是敗了,自古以來,草原上的部落旋起旋滅。迭刺部存在一百多年,消失了也很尋常。從今往後,只有各個氏族,沒有部落了。」

    此話一出,盡皆默然。

    月理朵這話,肯定不是大家想聽的。但也是實話,讓人直面血淋淋的事實,肯定不太好受。

    「忠聖州四面皆是夏土,能往哪逃?」月理朵又道:「你們其實無需過分擔憂。遼澤的天還是那麼藍,水還是那麼甘甜,每個氏族都有自己的草場和牛羊,好好過日子就行。無上可汗起於陰山,跟着他的党項、回鶻部落日漸興盛,他們有漂亮的衣服穿,有酒喝,有肉奶喫。勇猛善戰的兒郎,許多都當了官。這樣的日子,需要擔憂嗎?」

    「真的沒人能站出來嗎?」「月理朵要不你·····"

    「阿保機真的一去不回了嗎?」衆人不死心,繼續追問。

    月理朵遙遙看向北方,搖了搖頭,道:「罨古只和轄底,今年或會與阿保機開戰。大夏數十萬禁軍,那排山倒海的陣勢,你們也見過了···...」

    「阿保機來了又能如何?」月理朵輕輕撫摸着隆起的小腹,道:「只有羞辱罷了······」氏族酋豪們頓時唉聲嘆氣。

    耶律質古聽了,眼圈也有些紅。

    她轉過身去,不想再看這些人,不意卻迎來了河對岸表姐蕭重衰冷漠的眼神。「走吧。」月理朵扯了扯女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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