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七十六章 搏一搏
    「色拉姆!」

    「噗!」

    一刀砍下,鮮血飛濺。大食人是真的倒了血黴。

    三十年前被黃巢屠了一遍,財貨全失,死傷慘重。傷痛花了好久才慢慢撫平。

    三十年後,隨着貿易的日漸興盛,大食人似乎已經忘記了當年的血流成河,又愉快地在廣州安家,經營買賣。

    結果今日又遭到了血腥的屠戮。

    清海軍士卒衝進每一個胡商家裏,屠刀高舉,人頭滾滾。女人被拖進了軍營之內,一會便消失了。

    財貨沒人敢動,被一一清點記錄,用馬車拉走。武夫們都知道,要投降了,這是賄買他們小命的東西,不該伸手的就別亂伸手—當然,偷偷藏下一點也無傷大雅,上官睜隻眼閉隻眼,管得比較松。

    胡商聚居的地方遭到清洗,其他大戶、富商看在眼裏,戰戰兢兢。在被請進節度使府後,只說了幾句話,便紛紛表示認捐。

    作爲五管地區最耀眼的明珠,廣州是非常富裕的。對外貿易給他們帶來了滾滾財富,甚至在前唐天寶年間就已經遠近聞名,給朝廷提供了大量稅款。

    朝廷收走的稅款其實只是財富的一小部分,真正的大頭還在商人們手中,這是廣州人所共知的事實。劉隱說話很和氣,但大食胡商的下場擺在那裏,說服力一下子就強了。

    認捐的商人沒有絲毫爲難的表情,個個大義凜然,給錢給物,十分痛快。不過一個晚上,便籌集到了錢二十萬緡、絹帛五十萬匹,外加各種聽過的沒聽過的貨物,數不勝數—這些都是原本準備與胡商交易的商品。

    不少人還把城外的別院、農莊、山林都捐了出來,一點不後悔。

    甚至於,還有人把尚未歸航的船隻上的貨物也捐了出來,「共度時艱」,讓劉隱感動無比。

    早知大夥都這麼深明大義,當初就多問他們要點錢了。錢多了,就可以整軍經武,說不定就沒有今日之敗。

    失策,失策啊!

    不過事已至此,嗟嘆已是無用。劉隱還是很想得開的,收拾好心情之後,於二月初四開城請降。

    而他這一投降,也標誌着清海軍的易手。地方上縱有豪強、將官仍然在抵抗,也翻不起大浪了。花些時間—一討平,易事耳。

    與此同時,廣州陷落的消息也在各方推動之下,一步步發散了出去。

    ******

    大批兵馬亂哄哄地衝進了桂州城。

    一時間,大街小巷喧噪不已,吵鬧不休。

    呂師周沒有去約束士兵們,他沒有那個心情,也沒有那份威望。當然,要說一點威望都沒有,那是扯淡。

    呂師周是揚州人,率部圍攻洪州時,爲周德威所敗。

    作爲淮南功勳大將呂珂之子,呂師周接替父親的職位,掌管黑雲長劍都一部,屢次遭到楊渥的猜忌,甚至是威脅。

    洪州之敗,非戰之罪。其餘諸部潰散,他所帶的四千兵馬受到影響,跟着潰敗,能怪得了他麼?況且他在敗退途中,還連斬晉軍兩員將校,殺其追兵千餘人,令晉人膽寒。

    不過他很快就想明白了。戰敗而回,朱思勍、範思從、陳璠等人或許無事,他卻未必。楊渥看他們這幫功勳舊臣不順眼,一意提拔跟着他的放鷹遙狗之輩,動不動責罰乃至殺戮舊臣,此番回去,能有好果子喫?

    想通之後,他立刻帶着親兵百餘人西奔,投靠馬殷,連家業和妻兒都不要了。

    及至長沙,馬殷對他十分器重,立刻委以兵權,征討蠻人大勝而歸,算是小試牛刀。隨後便被派到了桂州,協助靜江軍節度使、馬殷長子馬希振與寧遠軍、嶺南西道交鋒。

    靜江軍前任節度使是

    李瓊,當初就是他帶兵打下的桂管。不過在前年過世了,終六十八歲。

    馬希振本事一般,也不太鎮得住場面—說實話,就他那喜歡與詩僧、道士唱和的做派,就不太受武夫們歡迎。

    呂師周被派到桂州,其實就是爲了協助馬希振穩住局面的。

    接觸一段時間後,呂師周發現,其實馬希振這個人也沒外界傳說的那麼不堪。他鑽研詩詞歌賦,與文人飲宴、唱和,其實都是保護自己的一種手段。

    他是嫡長子,但這個身份並沒有什麼用,他父親寵幸袁氏。

    袁氏所生之子馬希聲今年已經十三歲了,聽聞頗受馬帥喜愛,有栽培一番後,繼承大位的想法。

    馬希振雖被任命爲靜江軍節度使,但手底下的官員、軍將都是馬帥的人,他沒有能力籠絡也不敢籠絡,於是就表現得喜愛文學,不結交將官了。

    呂師周對此有些看不起。

    性子偏軟了。人死鳥朝天,就該搏一搏,萬一成功了呢?

    每每想到此處,呂師周都恨不得自己是馬殷的兒子,當上了靜江軍節度使,然後在老子歸天的時候,舉兵北上奔喪。

    當然,也就是想想罷了,現在他有更棘手的問題要處理。

    「都頭,衙內去別院了,不在城裏。」親將走了過來,低聲說道。呂師周在親兵的協助下解了衣甲,問道:「去做什麼了?」

    「聽說昔年有措大貶謫桂州,還寫了什麼詩,衙內找人刻石紀念,又與一幫措大互相唱和,估計明天才能回來了。」親將說道。

    呂師周莞爾一笑。

    他是懂一些文墨的,少時也讀過幾本書。後來覺得實在不合自己性子,便外出當遊俠,直到父親跟若吳王發跡爲止。

    五管這個地方,文風不盛,這是事實。但有時候也會迎來一些頂級文人,因爲這是個貶官的好地方。張說曾流放欽州,寫下了《嶺南送使》、《南中別陳七李十》等詩。

    沈佺期流放安南,路過邕、容時,曾有《入鬼門關》。

    宋之問有《發藤州》,戴叔倫、柳宗元、李德裕等人亦有詩作—這些滿級大佬降臨五管,多多少少帶動了地方上文化事業的發展,令五管這種蠻荒之地慢慢變得像傳統漢地。

    「都頭,要不要?」親將催問了一句。

    呂師周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問道:「軍中情形如何?」

    「湖南來的憂心忡忡,不好說他們心裏怎麼想的。桂管本地的則心思活絡,看樣子不想再給馬殷賣命了。」親將說道。

    湖南來的並不一定是湖南人,也可能是河南人、淮南人、江西人。前兩者是當年孫儒殘部,如今都是將校了。後者是劉建鋒西躥江西時發展的新部下,如今也是老兵、小校之流。

    而這些人,在前唐的公文來往之中,有個統一的稱呼:蔡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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