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四十五章 不約而同
    “南蠻有點虛應故事的意思啊。”張武扒在城頭,看着一隊退回去的敵軍。

    簡單來說,沒那麼拼命了,稍微遇到點強有力的抵抗就退走,這是典型的滑頭仗。

    其實最近的天氣很適合南蠻進攻,因爲早晚經常起大霧,這讓攻城部隊的隱蔽性強了很多,傷亡減少了很多。

    其次,太陽昇起來後,山林間水汽蒸騰,嵐瘴讓人分外難受。燕王帶過來的北地勁兵病懨懨的,完全提不起勁。前幾天還出城追殺潰敵呢,最近就有氣無力,士氣低落。

    張武就曾經想過,如果這時讓勝捷軍和他們打一打,或許有取勝的機會?當然也就是想一想罷了。

    北人不適應氣候,南蠻其實也不是很適應,但終究要強上不少。張武易地而處,覺得這會就該加緊攻勢,爭取一戰破城。要麼就退兵好了,承認拔不掉雅州這顆釘在他們身旁的釘子,早早撤退算了。

    但南蠻現在的操作就很迷惑。進攻看似聲勢浩大,但其實有所保留,照這麼打下去,是不可能攻破雅州的。但他們也沒有絲毫退兵的意思,至少現在沒有。

    這種情況其實就有點危險了,屬於戰略戰術不明確,一不留神就會釀成大敗。

    “張將軍,別管南蠻怎麼想的了,咱們做好自己的事。”燕王親將契苾易抹了把額頭的汗水,道:“雅州不失,咱們這仗穩如泰山,雅州若失,我等皆死無葬身之地矣。被圍攻了這麼久,城牆多有破損,趕快組織人手修繕吧。”

    “一會就有民夫過來。”張武說道:“我所擔心的是賊人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一直在這黏黏糊糊的。進攻成效不顯,卻又不願退兵。與其這般,不如組織一批兵馬,下山夜襲算了,說不定有斬獲。”

    “其實沒什麼陰謀。”契苾易說道;“聽聞南蠻主持圍攻的大將是楊幹貞、楊詔兄弟二人,他們的兵是南蠻兵,但卻不一定是蠻酋鄭仁旻的兵。我說你以前也是李茂貞手下大將,就不懂這裏面的道道?”

    “我是衙將。”張武尷尬地說道。

    衙將沒有兵權,打卡上班,只有出征時纔有機會統率軍隊,且這軍隊也不是你自己的,而是節度使的。

    “不過,沒喫過豬肉,還是見過豬跑的。”張武又道:“聽契苾將軍這麼一說,楊幹貞兄弟確實有保存實力的嫌疑。這幾日上來送死的,多爲蠻獠部落兵。話說這麼打下去,他快壓制不住那些蠻獠洞主了吧?”

    “遲早的事。”契苾易說道:“而且,楊氏兄弟自己的兵也有死傷。就算死傷不大,各部也疲憊不堪,士氣低落。”

    在場的都是老武夫了,對武夫之間的事情怎麼可能不懂?大夏剛剛離開節度使時代不過十年,而大長和國還處於標準的軍頭、部落首領、世家大族與國君共治的時代。楊幹貞兄弟作爲主政一方的諸侯,若沒有保存實力的心思,說出去鬼都不信。

    “如此看來,戰機已慢慢出現了啊。現在就是不知道鄭仁旻的大軍到何處了,若他也能北上湊熱鬧,咱們再利用堅城耗一耗他們的士氣,把握會更大。”張武現在的信心是越來越足了,已經開始幻想接下來會取得怎樣一番大勝。

    “我料鄭仁旻會來的。”契苾易看着南方連綿不絕的大山,說道。

    ******

    鄭仁旻確實已經北上了。

    他是在二十五日啓程的,兩日至山口城,二十八日夜至邛崍關。

    喫過晚飯後,他登臨山巔,注視着山谷間一條條北上的長龍,豪邁感油然而生。

    一聲令下,十萬將士爲你效力,毫不猶豫地奔赴前線廝殺。

    君命傳至各處,各部落首領、洞主們紛紛前來拜見,然後提兵北上,又是數萬雄師。

    十幾萬大軍,在川南這片,誰人能擋?

    到河南去廝殺,我不如你邵樹德。

    在劍南用兵,你不如我。

    宰相段義宗跟在鄭仁旻身後。他年紀不小了,沒有青年天子鄭仁旻那般熱血。

    在鄭仁旻眼中氣勢逼人的長龍大軍,卻讓段義宗心驚肉跳。

    大長和國的老底子部隊,被破碎的地形分割成了一塊又一塊。

    一條長龍遇敵的話,其他長龍能來救援嗎?這可不一定。或者即便能來,戰鬥怕是也打完了。

    人多勢衆,本來是他們這一方的優勢,如今被地形一切割,優勢似乎沒那麼大了。在這種情況下,會不會重蹈當年被五千幽州兵一路急追,潰不成軍的慘狀?

    人家管你幾路來?他只要挑選一條道,死命咬着追下去就行了。其他各路人馬稀裏糊塗,聽到消息時指不定以爲對方來了十多萬人馬,己方全軍大潰呢,那還有什麼鬥志?要知道,大長和國可不是鐵板一塊,段義宗覺得——他們段家的人一看形勢不對,保不齊就要先跑。

    “陛下,雅州城打了十多天了,損兵折將,卻一無所獲。諸部洞主、首領手下的丁壯死傷慘重,皆有怨言,我看不如——”段義宗建議道。

    “不!”鄭仁旻轉過身來,指着山峯下的關城,道:“邛崍關,隋大業十年置,唐代則爲開元十三中關之一。附近的大相公嶺上還有諸葛廟,傳諸葛亮南征時經此。此關又爲黎、雅二州分界線,如此一座要隘,我雄師花了多久打下來的?”

    “半日。”段義宗說道。

    “其實還不到半日。”鄭仁旻意氣風發地大笑不以爲意:“夏人連戰連敗,潰不成軍,很多雄關險隘都放棄了,令我輕易收取。元不是覺得夏人不行,而是覺得他們在蜀地的兵馬很差,和前唐僖宗那會差不多。”

    “那雅州……”段義宗問道。

    鄭仁旻擺了擺手,滿不在乎地說道:“定是嶲、黎、雅三州的殘兵敗將皆聚集於彼處,仗着山勢苦苦堅守罷了。而今已是油盡燈枯,再打一打,說不定就打下來了。”

    段義宗卻沒這麼樂觀,只聽他說道:“驃信,楊幹貞、楊詔兄弟倆未必會真打。他們也捨不得消耗從會川都督府帶出去的本部精兵,而黎、雅部落兵,此時可能已經怨聲載道了。我聽前方奏聞,已經有人帶着丁壯偷偷離去了。好處沒撈到多少,卻要不斷死人,洞主們是不會做這種虧本買賣的。”

    鄭仁旻一聽,臉色陰晴不定,道:“楊幹貞、楊詔若敢陽奉陰違,元必然加以懲治,想必大夥也無話可說。元也不是一定想要他的地盤,但出師大敗,損兵折將,有什麼資格繼續統領會川都督府?”

    段義宗沉默。

    話說到這份上,已經沒法繼續了。誰去攻下雅州?段家?高家?趙家?還是某個突然崛起的部落首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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