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四十九章 動員
    烏雲飄來,遮住了本就不多的星光。

    天空又飄起了濛濛細雨,在這濃得化不開的夜幕之下,一場單方面的殺戮已近尾聲。

    南詔兵喫過晚飯後正準備休息,卻被上官臨時差遣北上,帶着車馬及工具,伐木造柵。

    毫無疑問,每個人心中都滿腹怨氣,路上就已經抱怨不休。抵達目的地後,還沒來得及喫點食水、恢復體力,就被軍官勒令伐木,怨氣更盛。

    三千士兵外加兩千部落丁壯,就在這山勢艱險處吭哧吭哧地幹了起來。

    期間遇到了一股向南潰兵的兵馬,聽聞來自長賁關,本想收容他們一起幹活,不料帶隊的人十分囂張,根本不買賬,直接衝破阻截消失在了夜幕之下。

    這簡直讓他們氣歪了鼻子。

    但沒辦法,人家是東川節度使楊幹貞的親戚,你還真拿他們沒辦法。

    潰兵溜走之後,他們繼續幹活。因爲心中有火,手腳並不麻利,於是軍官、頭人們拿着鞭子就抽,營地一片亂哄哄的景象。

    就在這個時候,李璘統領的三千多步騎如神兵天降一般,直接衝到了目瞪口呆的他們面前。

    抵抗是不可能抵抗的。

    人分散在各處,建制混亂,披甲持械的人少之又少,體力也大爲虧欠,比起連夜趕路的夏人並不佔優勢。

    於是乎,潰敗就不可避免了。

    李璘統率的四百騎兵已經退到了遠處,步兵成爲了殺戮的主角。

    南詔兵慌不擇路,直接就往之前砍樹的山坡下溜去。但黑夜之中、慌亂之下,哪那麼好走?再加上推搡擁擠,不知道多少人滾落到了深谷之中,慘叫聲不絕於耳。

    有人滾到了樹幹或石頭之上,眼前一黑。

    有人直接摔落懸崖,淒厲的慘呼聲在空谷之中迴盪不休。

    有人落入了湍急的河流之中,浮浮沉沉一會之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夜間的擊潰戰,有時候就這麼可怕。

    如果是地形複雜的山區夜間擊潰戰,潰兵會遭受什麼就只有天知道了——印度人被當場打死的不多,但跌落山谷、河流的極多,下場如何大家都知道,能當俘虜的都是幸運兒了。

    李璘在一旁看得也暗暗心驚。

    這種地形,如果己方遭到夜襲,全軍大亂,下場不會比敵人好太多。

    遙想當年李晟、曲環破蕃、詔聯軍,賊衆十餘萬,真正當面殺死的其實只有七八千,但把敵人圍困在山谷之中,逼迫他們突圍,慌不擇路之下,凍死、餓死、摔死數萬人。

    西南的山區,與北方大平原是不一樣的。

    環境不一樣,戰爭形態也就不一樣。

    李晟帶的是神策軍,曲環帶的是幽州兵,他們從北方而來,然後迅速適應了西南地形,並連連取勝。史書上不過寥寥數筆,但這種超強的應變能力,在李璘這種內行人眼中,當真不得了——不僅僅是主將厲害,

    戰鬥很快結束了。

    軍士們將俘虜驅趕到一處,數了數,大概只有六七百人。

    李璘一瞬間目露兇光,但想了想後,還是算了。

    他讓人找來繩索,把俘虜捆上,就地看押,然後搜出了南詔兵攜帶的食水,招呼衆人喫喝——當然,斥候是要遠遠散開警戒的。

    衆人剛打了一個大勝仗,斬首不下千級,士氣正盛。地上滿是泥濘,大夥也不嫌棄,全部席地而坐,喫喝了起來。

    “一會繼續追擊。”李璘找來了幾名將領,說道。

    “虞候……”楊師貴猶豫了一下,道:“兒郎們白天大戰一場,又連夜追敵,雖說有馬代步,但體力大虧。若賊人堅定守禦,怕是難以取勝。”

    終究是人,是肉體凡胎。你技藝再好,戰鬥力再強,如果體力不支,也發揮不出實力。

    李璘默默點了點頭,道:“我自然知曉,不用你多說。但打仗嘛,有時候就靠一個勇、快、奇。南蠻知道咱們這麼快過來嗎?”

    楊師貴搖頭。

    “那不就得了?”李璘說道:“就是要死死咬住他們,追到天涯海角,讓他們不敢回顧,不敢抵抗。南蠻新敗,眼下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咱們突然衝殺而至,僞帝鄭仁旻知道咱們來了多少人?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楊幹貞敗了,敗得很慘,損失數萬人。他只知道長賁關的守軍一鬨而散,連抵抗都不敢。他只知道派出去列柵堵路的數千人馬一觸即潰,死傷慘重。”

    “鄭仁旻才二十多歲,從小錦衣玉食,撐死了會玩些朝堂權術、宮廷陰謀,他從未指揮過大軍征戰,不知道戰場是怎麼回事。若對面是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將,他自然清楚我軍主力不會這麼快來,他也有威望整頓騷動的人心,提振低落的士氣,然後組織抵抗。”“但我料鄭仁旻不懂這些。他就是個蒙父蔭,驟然當上皇帝的門閥子弟。這種人,前唐長安多的是,終日流連妓館酒肆,不到三十歲就把身體掏空了,四十歲時就找人燒製金丹,妄圖續命。這種人,遇事就慌,沒有主見,身邊人說什麼他都信。”

    “咱們就是要製造恐慌,讓他們自亂陣腳,自己玩死自己。”

    說到這裏,他指了指旁邊幽深的山谷,道:“五千多賊人,若讓你們揮刀來砍,要砍到幾時?現在他們自己跳下去,摔死、淹死、撞死、餓死,多省事?”

    衆人聽了哈哈大笑,些許擔憂也不翼而飛。

    “天下大部已平,戰場立功的機會少之又少。”李璘繼續說道:“武夫提頭賣命,博取富貴,百餘年來一直如此。有些富貴不容易拿,比如與朱全忠苦戰的那七八年,難不難?多少人父死子繼,戰死沙場,卻連富貴的門檻也沒摸到。打朱瑄、朱瑾、王鎔難不難?也不容易啊!甚至連打易定都不容易,他們堅持到了最後一刻,其間死了多少人?但眼下卻有個博取天大富貴的機會,且不是很難……”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成功吊起了衆人的胃口。

    “封妻廕子,就在今日。”李璘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水,笑道。

    “封妻廕子。”衆人目光之中現出希冀。

    這是武人最大的夢想、最大的追求。如果這都不能夠得到,他們也不知道繼續拼殺的意義在哪了。

    想到其他人立下戰功後那風光的模樣,大夥熱血上涌,身體上的疲勞似乎也沒什麼了。

    李璘仔細觀察着衆人的神情,見動員有效果,滿意地笑了笑,又道:“其實,我方纔想過了,事情也沒你們想象的那麼可怕。衝至敵營附近時,若敵人稀鬆平整,很好對付,那就不客氣了,上去砍他們個七零八落。若遇堅決抵抗,那也不會硬來。我等可在山林之中多布旌旗,多擂戰鼓,讓南蠻難以分辨我軍來了多少人,屆時或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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