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唐時代傳下來的老規矩了,跟着各州朝集使一起進京。
那會一年一考,朝集使每年秋天抵達京城,士子們跟着過來,去禮部報道、登記。一般而言,大家都願意這麼做,因爲路上有人包喫住,美得很。
抵達長安後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搶購書籍了,尤其是《致治》三篇,更是重中之重。
大家都是老科舉了,對這種政策變動十分敏感,心中清楚這是一次大洗牌的機會。原本考上希望很大的人,說不定就名落孫山,原本沒希望的人,說不定就僥倖中了——即便是爲了給聖人面子,幾年後的出題者也會盡量多選《致治》三篇的內容。
呂琦、耶律全忠二人也來了。
曾經十幾歲的少年,多歷世事之後,已然多了幾分穩重。
在建極九年的時候,因爲家學淵源,且需教化百姓,呂琦以少年之身,出任營州柳城縣經學助教。自此勤勤懇懇,一邊教導學生,一邊溫習功課。
建極十四年的時候,已是柳城縣經學博士。
但他還沒有功名在身,這是他最大的遺憾。
原遼東道巡撫使、現安西道巡撫使趙匡璘對他十分欣賞,恰好庭州經學博士病逝,於是打算提拔他擔任此職。
庭州是下州,有一員州經學博士,正九品下。官雖然小,但到底是官,比之縣經學博士吏的身份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呂琦還是婉言謝絕了,他要考功名,堂堂正正做官。
趙匡璘更是欣賞,表示無論考沒考上,庭州經學博士都給他留到明年六月,也就是科舉放榜後三個月。
所以,呂琦是有“雙保險”的。
呂琦之父呂兗原爲北平府兵曹參軍事。同樣是在建極九年,他受種覲仙相邀,前往新佔領的渤海上京當官,任龍泉府司錄參軍事。
十年下來,仕途走得還算踏實,先任龍泉府首縣永寧令,升了兩級,去年又任穆州長史,再升一級。
當年與他一同前往遼東的豐州經學生盧鶴年的升官速度就很快了,畢竟他是可以見到陳誠、蕭蘧、趙光逢三位宰相的人——先任龍泉府另外一個附郭縣富利縣令,再調鄚州別駕,復升郿州刺史,走得非常順。
甚至就連那位沒什麼背景的農家子範文達,就因爲祖父見過聖人,父親戰死了,先任鄚州弘義令,再任紀州司馬,也升了五級,馬上就要擔任瀋州司馬,再升一級。
當然,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河北出身的官,雖然比不過關西那幫人,但比江南出身的還是要更有前景的。
嗯,與呂琦一同來長安的耶律全忠,出身比江南還差,他是契丹人……
不過他是呂兗的半個學生,本身又聰明伶俐,學業不錯,附籍河北,這次另闢蹊徑,居然通過了州一級的農學考試,獲得來京城會試的資格,非常不容易——河北道有三個農科名額,就是他此番的目標了。
“大郎你怎麼也買了這書?”在禮部登記完畢之後,二人徑直出了城,來到了臨時租住的宅院,看到耶律全忠拿出了《致治》後,呂琦驚訝地問道。
“昨日買的。”耶律全忠說道:“此書《地理》篇頗有可觀之處,與農學息息相關。萬一考官出些偏一點的題目,可就麻煩了。”
“比如,在天山腳下挖井渠、開農田,你知道哪裏合適麼?”
“這……”呂琦有些傻眼,喃喃道:“出題出成這樣,有點故意難爲人吧?”
耶律全忠淡淡一笑,道:“河北道農科初考之時,可就有過類似題目。若非此題,我也不得通過府試。”
“看來今科你能高中。”呂琦有些羨慕地說道。
“你也多讀讀這本書吧。”耶律全忠說道:“雖然這次不考,但講得都很有道理,高中做官之後,能不能出政績,終究還是看本事的。”
“待考完之後再說吧。”呂琦嘆了口氣,道:“今科好手衆多,怕是沒那麼容易。實在不行,我就去庭州了,唉。”
“安西其實也不錯。”耶律全忠說道:“若我得中,授官之時,自請去西域。屆時你教化蕃人,我來挖井渠種地,咱哥倆通力合作,定能闖出一片天。”
被他這麼一說,呂琦的興致也上來了,笑道:“據家父所言,今年碎葉城選派了兩名蕃官入朝,朝廷同樣會選兩名漢官去碎葉,一碎葉縣主簿、一爲州經學博士。這個博士,可是從八品上,相當於上州博士了。若我高中,自請西行,應無人爭競。”
他有縣經學博士的履歷,又有多年教化營州蕃人的“工作經驗”,若他一心想去,確實沒人爭得過。
“碎葉安全嗎?”耶律全忠問道。
“昨日入城,我看到了露布飛捷的騎士。”說起這事時,呂琦似乎覺得與有榮焉,只聽他說道:“楊都頭再入拔汗那,一度攻至俱戰提。負傷之際,猶大呼酣戰,最後大敗賊人,全師而回。”
耶律全忠沉吟了一下。
和呂琦不同,他算是部落上層出身。雖然家勢傾頹,窮困潦倒,但血脈身份在那,小時候經常接觸征戰之事,在這方面是很在行的。入夏之後,他還作爲土團鄉夫被徵發,在營州擊殺過契丹騎兵,軍事經驗比較豐富。
從呂琦的話中,他分析出了更多的東西。爲了印證心中的想法,他翻開了《致治·地理篇》,找到拔汗那條,仔細閱讀了一番。
“能走到俱戰提,即便沒有攻克,也非常驚人了。”耶律全忠說道:“波斯人竟然無力阻止,由此觀之,其勢衰矣。”
“另者,趙王、碎葉王、熱海都督三路出兵,再破怛羅斯。”耶律全忠又道:“遙想數年前,他們還久攻不下呢,這會就連續兩年破城,可見怛羅斯一帶,波斯人也佔不到便宜了。”
“如果他們接下來還這般頹喪,或許公駝王就霸着怛羅斯不走了。楊帥也不會再從拔汗那撤兵。”
“打波斯這種內憂外患的大國,就得像伐大樹一般,先去其枝葉,弱其樹幹,最後一斧子砍倒,可得全功。”
呂琦若有所思,道:“聽家父說,鴻臚寺少卿李公出使西行,再這麼打下去,大食朝廷還會讓他們去巴格達麼?”
“難說。”耶律全忠搖了搖頭,道:“可能有些難,但並非沒有轉機。”
“也是。”呂琦點了點頭。
二人一時間沉默了下來。
就在此時,房東送來了幾棵黃芽菜,並說道:“兩位官人,你們要的菜來了。剛纔地裏摘的,鮮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