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二十章 上路
    接下來的幾天,邵樹德主要是在上陽宮觀風殿(上朝)、麗春殿(寫書)、合歡殿(談判)、神都苑龍鱗宮(打獵)這幾處地方活動,十分規律。

    他越來越覺得,留在洛陽混日子,也是他對這個國家所作出的巨大貢獻。因爲他制定的各項計劃都在穩步推行之中,一步步增強着這個國家的實力。

    他坐在觀風殿內,聽着大臣們上疏言事,彷彿看到了遼東各種亂七八糟的民族在逐漸融合、同化——是真的亂七八糟,漢人、契丹人、奚人、霫人、烏古人、韃靼人、室韋人、渤海人、高句麗人、靺鞨人、女真人、回鶻人、沙陀人、党項人、安南人以及黔中、雲南、劍南諸道的蕃人,甚至就連高昌人都有了一小部分。

    這些民族內部其實還可以細分。

    比如遷來的安南人,你知道他們都是一樣的?顯然不可能。

    黔中、雲南的蕃人就更復雜了。有文明相對先進的,已經掌握了比較不錯的農耕技術;有比較落後的,還處於刀耕火種階段;還有更落後的,向來以採集、狩獵爲生。

    遼東,幾乎成了人種、民族博物館,互相之間慢慢融合,慢慢趨同,這是過去二十多年間不斷髮生的事情。

    有奚人男子娶了安南女子爲妻。

    有靺鞨男子娶了沙陀女子爲妻。

    有烏蠻男子娶了契丹女子爲妻。

    ……

    融合到現在,官府都有點傻眼,不知道該怎麼登記府兵部曲們的來龍去脈。

    邵樹德聽聞後有點想笑。

    要同化一個族羣,是在他們本來的居住地容易,還是在一個新的地方容易?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移民之後,所有人都來到了一個新地方,其環境、氣候、物產與家鄉迥異,語言、習俗也不一樣。這個時候,心理上的安全感、歸屬感就被弱化到了一定程度,族羣意識被大幅度削弱了。

    更何況,府兵挑選部曲時,官府特意讓他們挑不是來自同一地方的人。

    比如某人有三戶部曲,可能一戶是草原牧人,一戶來自劍南黎州,一戶來自安南某縣。你想找同鄉抱團都費勁,到了最後,一般還是以某位府兵的部曲來作爲自己的新身份,你要抱團,只能與府兵主家的另外兩戶部曲抱團,等於身份是被重新劃分了。

    在長期的生活、勞作中,大夥互相接觸,選擇“漢兒語”作爲唯一通用交流語言,生活習俗互相趨同,你教我這個本事,我教你那個技能,到最後,基本都差不多了。

    又因爲部曲們把自己擺在一個較低的位置——事實上地位也很低——府兵主家就是他們的天,因此自覺、不自覺地學習主家的生活習慣,在以年爲單位的時間跨度中,一點點褪去自己原本的民族特徵、文化元素,開始變得更像府兵老爺這種上等人。

    當然,涵化現象也是存在的。

    府兵也會不自覺地吸收他們的文化元素,只是多少問題罷了。

    幾十、上百年後,遼東會變成什麼樣子,一定很有意思——這是邵樹德人爲製造的大型“社會實驗”,只是他看不到結果了。

    他當然對此持樂觀態度。

    即便是華夏九州,各地的文化、風俗、習慣也都是有差異的。後世有北方漢族、南方漢族,這個時空不會再整出個遼東漢族吧?

    ******

    當邵樹德坐到麗春殿內,對着書稿不斷修改時,又彷彿看到了新朝雅政的穩步推行。

    太子南行,最遠走到了溫州,這會已經在返回洛陽的路上了。

    從不斷髮回的奏疏可以看出,二郎這一次的收穫還是很大的。

    爲什麼地主家的傻兒子容易被騙?因爲傻兒子的經驗是真的少,眼界不夠寬闊,如果耳根子再軟一點,容易輕信他人的話,那就更完蛋了。

    只有極少數經驗不足、眼界也不開闊的傻兒子,天賦精通人性,又會挑動羣衆鬥羣衆,這纔有可能掌握主動權。但這種所謂的主動,也只是勉力維持罷了,不懂就是不懂,你即便佔了上風,人家都怕你了,你內心之中也不敢確定做的事就一定正確。

    邵承節河北、遼東巡視了一圈,又往江南走了一趟,眼界是開闊了。而且他和他爹一樣,喜歡不按既定路線走,經常帶着親衛,奔馬疾馳數十里,至某處巡視、查訪,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大臣們肯定是非常討厭這樣的君主的。但邵二是個武夫,性子驕傲、剛烈,沒人能阻止他,一番查訪之後,漸漸有了自己的理解。

    二郎認爲,南方一戶百姓的耕地非常少,家裏只有幾畝的比比皆是,十來畝都算多了。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只能精耕細作,提高產量。

    以太湖一帶爲例,他查訪了一戶百姓,家中只有八畝地,一年收兩季稻,畝收兩斛出頭。

    如果在北方,一戶人家有三十畝地,不精耕細作——地太多,也無法精耕細作——最終收穫的粟麥差不多也就這個數。

    因爲茶葉的興起,南方農戶閒時去茶場打雜,能獲得一筆收入。

    因爲氣候溫暖,蠶桑比北方產量更大,且最近十年技術水平提高很快,這方面的收入也不少。

    二郎預計,如果天氣持續變冷,北方的蠶桑會進一步減產,茶葉會慢慢消失,某些勉強能兩年三熟的田地,可能會退化爲一年一熟,農戶整體收入會漸漸落後於南方。

    邵二隻提了現象,沒說解決辦法,但光這點,已經讓邵樹德十分欣喜了。

    兒子看到了經濟重心逐漸轉移的本質。他沒有籠統地歸結於戰亂,而是具體分析,這就比很多人強了。

    事實上,邵樹德昨天批閱了一份趙光逢轉來的奏疏。奏疏中提到,戶部錢監一年鑄銀元不下二十萬枚,絕大部分被來自南方的茶商套走了。

    從這一件小事就可以看出,他費盡心機平衡南北方經濟,讓北方的毛布大舉銷售到長江流域,最終還是沒太大用處。

    金錢“旅行”的去處說明了一切。

    北方茶葉、絲織業的衰落已經難以避免,甚至就連糧食產量可能都要慢慢下降。

    他的一番操作,只是延緩了這個過程,但並未徹底扭轉趨勢。

    人力終究不敵天時,沒有辦法。

    邵二在最後一份奏疏中,吹捧邵樹德的“先見之明”,認爲隨着海貿越來越發達,將來可在南方徵收大量商稅,補充歲入。

    邵樹德確實是這麼想的。

    如今北方的黃河、淮河水系非常平穩,沒被人瞎搞搞壞。富庶的河北大平原又並非處於戰爭前線,無需再搞什麼水長城或其他各種手段,人爲抑制其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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