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二十三章 廣成澤
    二月,來中原參加正旦大朝會兼祭天儀式的草原各部酋豪陸陸續續返回。

    雖然自北朝以來,草原與中原之間的聯繫就慢慢密切了起來,但夏朝走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草原酋豪定期來中原參加朝會。或許首領本人不需要來,但一定要有代表。

    對草原各部而言,這是理蕃院與北衙的命令。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管得嚴了,一切都要上規矩,漢地諸州每年都有朝集使,正旦朝會奉上賬冊、官員考評、貢物,前唐執行了三百年,夏朝因之,更是擴大到了草原。

    就距離來說,他們不一定比南方偏遠州縣更遠,而且草原上騎馬很快,沒有理由缺席。

    草原丁壯組成了兩萬背嵬軍,南下駐守超過一年,今年更是有千餘名最爲驍勇善戰的壯士補入禁軍。

    藩鎮割據走出來的人,對前唐神策軍的崛起與衰落非常清楚。

    這支部隊崛起於戰爭年代,通過不斷吞併藩鎮降兵精銳,保持新鮮血液的注入,維持了七十年左右的戰鬥力。它的衰落,恰恰始於不再吸收藩鎮精兵入伍,轉而招募長安市人。

    大夏禁軍目前並未遠離戰爭,戰鬥力還維持得相當不錯。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有些規矩,必須得從一開始就立好,省得以後改起來費勁。

    這支規模龐大的軍隊,必須保持一定規模的新鮮血液注入,不能變成親黨膠固、父死子替的混子部隊。

    大量草原貴族子弟也在洛陽購房、安家。

    除少數人家裏由朝廷賞賜屋宅外,大部分人在洛陽城外安家。

    朝廷對洛陽城的人口規模是有規劃的:與前唐差不多,居住在城牆範圍內的,不超過二十五萬。

    但城外的房子其實也不錯,地方可能還更寬敞一些,價格也便宜許多。

    草原貴族子弟在這裏買房,表明了他們對新朝的認同,是好事。

    中原士人、百姓在長期的接觸中,發現草原來的男女也就那樣,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嘴用來喝酒喫飯,手用來幹活,洞一樣可以用……

    而隨着《致治·地理》的逐漸傳播,中原人對草原的瞭解也更加深入。

    他們更加清楚地認識到,被天山、阿爾泰山包圍起來的草原,如同高懸起來的利劍,遙遙指着天山以西的廣闊區域。

    生活在這片草原上的部落,天然有高屋建瓴之勢,一旦能夠向西突破,除沙漠外,沒有什麼可以阻擋他們,甚至可以一直衝到羅馬北方的大草原。

    這是一條無盡的征服之路,可以獲得難以想象的成就,前提是你把家也搬過去。

    這一條,對中原士人來說,當然不可能。但不妨礙他們開闊一下眼界,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都有些什麼人,什麼政權。

    南線的草原把各個文明串了起來,帶來了絲綢商路的利益。

    北線的草原是南線的備選,目前相對平靜,但大部分時候處於仇殺和征服之中。

    這就是他們的理解。

    其實不錯了,大夏官員對外界地理的整體認知水平,在古典時代已然是前列,這對於他們接下來的決策也是有幫助的。

    ******

    二月二十,邵樹德抵達了汝州廣成澤。

    自漢以來,這裏就是天子牧馬、講武之所,本朝也不例外——無論汝州耕地多麼緊張,這片由森林、牧場、農田、溫泉和行宮組成的區域都沒有讓出來,依然歸爲皇室禁苑。

    邵樹德在此檢閱了銀鞍直、禁軍各部、背嵬軍一部總計三萬餘馬步軍士,順便招待了一下遠方來客。

    “嘚嘚”的馬蹄聲猛然響起,一開始只有凌亂的數十匹馬。很快,更多的馬蹄聲匯入,數百匹、數千匹……

    洶涌的騎兵浪潮在廣闊的原野上奔馳着,衝向整齊陣列的步軍將士。

    將士斜舉着步槊,意態輕鬆。

    還有人掣出長柯斧、木棓、重劍,作勢要擊落衝到近前的騎兵。

    身強力壯的弓弩手們快步上前。他們背上斜插着陌刀和重劍,發射完弓弩後,就將迎着騎兵正面衝鋒,將敵人斬落馬下。

    左右兩翼還各有兩三千步兵前出,準備迂迴包抄。

    進攻步兵的騎兵,受限於戰場進程或地形等多方面因素,不一定能大範圍機動,這時候都無法在戰場上機動追擊、包抄騎兵的步兵,趁早回家種地吧——步兵面對騎兵衝鋒,並不一定需要結陣的。

    騎兵當然也不會坐以待斃。

    他們充分發揮機動優勢,戰與不戰的主動權牢牢握在手上。

    前敵大將仔細觀察敵人部署的破綻,試圖機動到側翼乃至背後打擊,如果遇到堅強抵抗,就立刻撤退。

    步軍大陣背後的軍屬騎兵敏銳抓住戰機,趁着敵騎兵集團撤退的有利時機,騎着高頭大馬,將速度提到極致,手持粗大的馬槊,大聲呼喝,試圖將敵人衝亂——如果來犯的是組織度不高的草原騎兵,僅就這一下就要敗,潰退幾十裏都不一定能收攏敗兵。

    雙方你來我往,鬥得十分精彩——當然,一切點到即止,不會玩真的。

    “使者覺得場面如何?”高臺之上,邵樹德誠心“請教”。

    雅各如夢初醒,對着邵樹德躬身行了一禮,道:“這樣的部隊,極少見到,非常精銳。”

    “比之羅馬如何?”聽完翻譯的話後,邵樹德點了點頭,追問道。

    使者一窒,頓了好一會後,才說道:“很難比較,都一樣精銳。”

    邵樹德笑而不語。

    他當然不會自高自大。雖然唐人被阿拉伯人稱爲“高大”,但畢竟都是人,唐人即便比波斯人、阿拉伯人高大強壯一些,又能高到哪去?

    但歷史也給了他無與倫比的自信。

    從匈奴、柔然,到突厥、回鶻,再到契丹、蒙古,一撥又一撥的草原鐵騎沿着被後世歐洲學者稱爲“無盡的征服之路”的北線草原,殺向西邊,將當地攪得天翻地覆。

    貴族農奴制真的是一種十分適合鎮壓民變的體制。

    農奴拿着糞叉造反時,可能還沒出村,就被村裏全副武裝的騎士老爺帶着一幫侍從狗腿子給鎮壓了。

    但安定的生活,必然會帶來武勇的消退。從東亞頻繁的戰亂中殺出來的卷王,一旦西征,足以讓所有人爲之震顫。

    大夏禁軍裝備精良,經驗豐富,步騎配置合理,能把契丹、室韋打得像狗一樣,他不信西邊有誰能抵擋他無敵的軍隊。

    可薩人,算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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