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五十三章 看海
    紀功寺內的交談是比較“愉快”的。

    或許,是真的愉快吧。因爲大家喝了不少酒,也沒任何爭執或不情願。

    來之前,這些人內心之中,差不多就有隱隱猜測,只不過沒法證實或還抱着僥倖心理。

    朝廷的旨意,最先抵達的陰山緣邊諸州。

    剛剛忙完夏收的豐州府兵,被緊急徵召了起來。他們一人三馬,帶着兩名僕從,馱着食水、甲冑、大槊、強弓,至各處集結。

    這是酋豪們南下時看到的場景。

    其實也沒幾個兵。豐、勝二州總共才萬兒八千的府兵,因爲部曲較少,有些人甚至要親自參與農活,財力和戰鬥力都很一般。

    鎮軍也就一萬多,大部分還是步兵,真的很可怕嗎?

    他們不怕這些兵,怕的是那個在登州看海的老東西啊。

    所以,最終乖乖地來到登州,在一個充滿壓抑氣氛的寺廟裏,喝了一頓滿不是滋味的水酒,接受了一個讓他們哀嘆不已的條件,然後還要留在這個老東西身邊逢迎拍馬,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

    有些事情,看來就是命中註定,沒有任何改變的辦法。

    七月底的時候,邵樹德帶着他們來到了蓬萊鎮,一個與赤山浦激烈競爭登州第一大港的地方。

    港灣之內,鈴鐺每響一下,就有一艘船隻離港,前往北方。

    遙想二十多年前,北上的船隻載運最多的貨物就是糧食和軍械了。

    二十多年後的今天,它們載運的貨物,已經悄然變成了絲綢、蜜餞果子、葡萄酒、清漆、燈臺、藤椅之類的商品,甚至就連來自雲南的桐華布之類的特殊高價值商品都有。

    這些貨物,外形不一、價值不一,老實說很佔地方,運輸起來相對麻煩。

    但需求就是一切。

    有需求,別說雲南了,吐蕃的犛牛角都能給你整來,只要付得起錢。

    所以說商人喜歡統一大市場!

    邵樹德依稀記得,17世紀法國的紅衣主教黎塞留及其繼任者馬紮然,依靠強硬的政治手腕,取消了各省之間的關稅,形成了統一大市場,極大促進了商業的繁榮,充實了法國國庫,爲路易十四親政後的興風作浪打下了堅實的物質基礎。

    19世紀,普魯士在北德意志搞的關稅同盟,也是破除了各個邦國之間的貿易壁壘,形成統一大市場,隨後北德意志邦聯成型,經濟推動了政治。

    大夏則是另一種情況。

    邵樹德取消大部分稅卡,進行稅制改革,說實話也是爲了促進統一大市場的形成。之前藩鎮割據時代,有些時候銅錢甚至都不允許出境,更別說那些多如牛毛的稅卡以及故意抵制外鎮商品的氛圍了,這些極大阻礙了商業的交流,是他難以容忍的。

    大夏二十餘道,任何一個道的商品都必須低成本、自由進出其他道。這是個最基本的要求,但歷史上大部分時候做不到,直到後世建國,纔得到了根本性的改善。

    “看到那些船了麼?”邵樹德問道。

    “看到了。”莊敖、蘇支、渾釋之等人紛紛點頭。

    “從蓬萊鎮到旅順港,如果遇到好風,一日夜即可抵達。去新羅,也不過三五天。”邵樹德說道:“一艘船能載運數千斛糧食,如果在陸地上,往往需要百輛四輪馬車,如果是普通的二輪馬車,則要更多。”

    七個人都沉默着不說話,靜靜看着港灣內密密麻麻的船隻。

    鈴鐺每響一次,都必然有一艘船出港,有時候甚至是兩三艘。

    出港的船隻在外海海面上漂浮不定,集結到一定數量後,便整隊北上,前往旅順、營口或鴨綠江口。

    已經是秋天了,好風也就只剩下一兩個月。過了秋天,北風會慢慢佔據主流,屆時從旅順南下蓬萊會變得更加方便。

    邵樹德看了他們一眼,道:“真以爲朕看得上你們那點家業呢?海面上流淌的財富,豈是你們能夠想象的?”

    “當年,遼東嗷嗷待哺,運過去的除了移民,就是糧食、農具、耕牛等物事。但二三十年過去了,現在遼東人甚至會需要上好的檀木製作的傢俱。喫喝玩樂、衣食住行的需求暴增,這說明什麼?”

    “說明朕一手打造的遼東,在經過二十多年的發展後,已經渡過了最艱難的時間段。現在,他們有一部分人已經富裕起來了,開始追求更好的生活。安東府及遼東諸州,一共九萬二千府兵,他們有錢,是一個誰都無法忽視的重要市場。”

    “商徒們紛沓而至,削尖了腦袋要做這門生意。就這樣,錢才能流動,稅才能到國庫裏。”

    說到這裏,邵樹德轉過身來,看向衆人,說到:“有了充足的稅,朕便能驅使大軍,無往不利。”

    “陛下聖明。”莊敖等七人紛紛賀道。

    這話能聽得出幾分真誠,並不全是溜鬚拍馬。

    他們常年生活在草原,祖輩、父輩跟着聖人出生入死,爲他們得到了穩定的家業。雖然都知道大夏國勢鼎盛,禁軍驍勇善戰,但正所謂手握利器,殺心自起,看着部落裏的人丁、牛羊一點點變多,耳邊的阿諛奉承之詞一日日動聽,沒有想法是不可能的。

    心理膨脹,自高自大,大概都起於此。

    聖人令他們分家,他們稍作猶豫之後應下了,不敢明着對抗。但你若說心理沒一點疙瘩,那也不對。

    但今天看着蓬萊鎮內多如牛毛的船隻,以及一件件往船上裝載着的貨物,他們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譬如那明豔的絲綢,在北方草原上時貴重物品,寶貝得不得了,恨不得輕拿輕放。但在蓬萊鎮,碼頭力工們面無表情地裝運着,動作粗魯,手腳麻利,顯然見慣了此物。而那些商船,也是在以船爲單位運輸絲綢啊。

    還有那些不知名的香料、茶葉乃至名貴木料,力工們也像處理垃圾一樣隨意搬運。

    這裏涌動着的財物,草原諸部拿什麼來比?

    他們唯一有價值的東西,大概就是人丁了。

    是的,人也是一種財富,還能創造財富,或毀滅財富……

    可現在麼——唉,啥也別談了,打不過禁軍,甚至連抵抗的念頭都無法興起,啥也別說了。

    “遼東,就是朕的一塊田地,花了二十多年時光播種、呵護,如今終於出成果了。”邵樹德又轉過了身軀,風中傳來了他低沉的聲音:“九萬府兵,越過大鮮卑嶺,一人攜馬二三匹,誰能抵擋?”

    話說,府兵與府兵之間也是不一樣的。前唐之時,最“頂級”的府兵擁有一百多畝地,最窮的府兵不到十畝地,都是府兵,但戰鬥力天差地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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