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命試煉時也見過釋英,沒想到顧餘生竟能拜在長老門下,看情形還頗爲受寵,眼底不由閃過一絲豔羨。

    見釋英完全不理會他們,似是隻能看見顧餘生一人,他便弱弱開口:“青囊長老,我也不知道常師兄爲什麼會這樣,還請饒過其它人……”

    此話瞬間道破釋英身份,本在爲常騰包紮傷口的御劍山莊弟子立刻齊齊一抖——東靈劍閣的長老那可全是修爲高強的殺神啊,滅去大派掌門都不帶眨眼的,此時他們當着人家的面圍攻其弟子……

    常騰怎如此不知輕重,劍修是能惹的嗎?這不是白白斷送了大家性命?

    釋英出現之後一字沒提此事,聽見李長命說話方纔掃了他們一眼。觀那些外門弟子面色慘白,爲常騰療傷的速度也慢了下來,釋英的視線頗具深意地在那怯懦少年身上停了片刻,依舊沒去理會旁人,只指着白骨對顧餘生道:“此事頗爲邪異,不是常人所爲。”

    驗過地上白骨,釋英徑直走向停放的棺木,李長命一見立刻輕聲勸阻:“長老你別看,這棺材裏——”

    釋英見棺材尚未蓋全便知已有人將其打開。這白骨被處理得很乾淨並不算嚇人,如此看來,當是李長命見了裏面的東西方纔大聲呼救。釋英從不給自己留謎題,這便推開了棺材蓋,朝內部一瞧,不由就皺了眉。

    “師父,這是……”

    顧餘生頭一次見到釋英露出如此明顯的厭惡之情,連忙上前查看,當那棺內情形入眼也是聲音一滯,半晌說不出言語。

    這烏黑棺材中躺着的應當就是劉南風的老母親,只是其全身骨骼都不見蹤影,唯有一些肉連着皮軟趴趴地躺在白娟之上。此時棺壁尚有血珠滴落,即便是對人類從無感同身受之心的釋英,也覺兇手極其殘忍。

    師徒二人這一默,李長命也想起自己打開棺木時的可怕場景,腿肚子一抖,不經就嘆:“也不知劉師弟到底招惹了什麼妖人,竟將他母親剝皮剔骨。”

    這樣的手段完全是邪修作風,他們發起報復隱忍且兇狠,對敵方妻兒老小皆不放過,正道修士家眷一旦落入邪道手中定是死狀慘烈。想到兇手竟對一個老者下如此毒手,顧餘生一掌拍在棺木之上,眼眸驟然冰冷,“禽獸不如。”

    東靈劍閣不少弟子都是家人被害方纔選擇成爲劍修復仇,釋英對這要殺人的眼神並不陌生,他不會阻止,只提醒了一個事實,“那具白骨寬肩窄臀,應是男人。”

    劉氏沒了骨頭,地上又剛好躺着一具白骨,衆人想當然便將其視作一體,誰知釋英竟道出此言,不由齊齊一愣。

    顧餘生相信釋英,立刻問:“師父,這是不是劉南風?”

    釋英點頭,回:“死者骨骼有靈氣淬鍊痕跡,敲擊時無金器之聲,應是在二十歲左右築基,尚未結成金丹的修士。”

    說完見顧餘生並沒有聽懂,他又細細解說道:“修士和凡人不同,肉身經過靈氣淬鍊難以衰老,從皮相無法判斷真正年齡,但他們的骨骼會永遠停留在築基成功時的模樣。

    其中,金丹修士骨骼如鐵,敲擊後回以金器之聲;元嬰期骨骼雖似剔透白玉,若非神兵不可傷其分毫;至於飛昇後的仙人,他們沒有肉身永遠不會被外傷致死,隕落前將出現天人五衰之異象。”

    正因如此,尋常仵作根本驗不出修士死因,官府對修士死亡的案件只有轉交給其門派一個處理方法。師門尋得出兇手獨門手法或者知曉二者仇怨倒還好,若沒有頭緒,便也只能草草了事。

    然而,修真界還有一句話——天下最好的仵作和捕快不在衙門,而在東靈劍閣。

    之所以會有此言,只因東靈劍閣的勝邪長老正是昔日天下第一名捕——師無衣。其撰寫的《通冥錄》更是當前唯一可供修士參考的驗屍典籍。

    因此,東靈劍閣雖與天下修真門派關係都不怎麼樣,卻唯獨受官府青睞,年年都送匾額褒獎,刑部尚書甚至在掌門那裏掛了個記名弟子的身份。

    此時釋英所述便是《通冥錄》中關於修士屍體的記載。他見顧餘生神色已然領悟,這才滿意地囑咐:“築基定骨,金丹駐顏,元嬰續命,飛昇得長生,從屍身就能輕易判斷死者修爲。我給你的書要好生研習,它們可以告訴你,你的劍該指向誰。”

    東靈劍閣歷來認爲,所謂除惡,首先得分清何方是惡。這世上並不是誰哭得越慘便是受害者,大衆指責也不可盡信,拔劍之前,定要取得真憑實據作爲罪證。若憑一己好惡胡亂殺人,便同邪修無異了。

    顧餘生入門之前只想成爲仗劍天下的正直修士,雖有誅邪之心,對具體該如何做卻沒個概念。如今見釋英不爲外界所動專心調查現場的模樣,少年心中忽的就有了方向。感動師父對自己之心勝過親生父母之餘,立刻恭敬地回:“師父,我記住了。”

    這些都是前任藥閣長老教給釋英的東西,只可惜他不肯踏足人世也沒用武之地,如今能在顧餘生身上發揚光大也不錯。

    如此想着,釋英也不介意多說幾句,又提醒道:“劉南風已死,家中唯一老母失去了骨頭被放在棺木之中。若是邪修尋仇,殺人之後爲何還要爲其擺設靈堂?這不合邏輯。”

    這樣一說,顧餘生也覺出了幾分怪異,他並沒有和邪修打過交道,但很清楚世上的階級之分。能在御劍山莊門前犯事之人修爲定不會弱,一個採辦礦石的記名弟子,做了什麼纔會惹上如此厲害的邪修?

    發現此事並不簡單,釋英正欲詢問李長命,一聲厲喝便自院外傳來——“何人膽敢在我御劍山莊地界鬧事?”

    來人身形未至,斥責之聲便已迴盪在院落每處角落,此等修爲無疑是煉神還虛之強者。一衆六神無主的巡邏弟子聽聞此聲更是面露喜色,立刻恭敬拜倒在地,齊聲道:“參見二莊主!”

    劍修除了自家祖宗誰也不跪,顧餘生原以爲天下修士皆是如此,今日一見才知修仙門派並不比凡人世界自由。宮門王府劃分等級的依據是血脈,而這裏一切只憑修爲說話,大家都沒時間去和下層人物講道理。所以,做不了大人物的他,在這天下只願入東靈劍閣。

    來人排場不小,先是守衛弟子橫刀開路,又見兩隊侍女提着燈籠分列而立,御劍山莊正紅金紋的門派服飾與被輕風捲起的紙錢相遇,本是氣派的場景,卻因紅白相沖而顯得詭異。

    人羣的最後,四名女弟子擡着軟轎而至。一枚精緻的琺琅護甲掀起垂下紗幔,轎中紅衣女子露出半邊面容,一見顧餘生所負長劍,聲音便滿是惡意:“小子,交出元如,本莊主饒你不死。”

    顧餘生沒想到御劍山莊二莊主居然是位豔若桃李的女子,回憶起之前傳聞,只能疑惑地看向師父,“這就是調戲女弟子的御劍山莊二莊主,可她……”

    東靈劍閣在官府信用極佳,正因元如此次狀告的雲倒仙乃是一名女子,方在堂前敗訴。而御劍山莊上下近日也因此對劍修極爲敵視,只道兩個女人同枕而眠有何奇怪,這劍修無事生非,定是有意挑釁他們二莊主!

    掌門弟子惹出的這些恩怨釋英並無插手之意,只實事求是地回:“兩個男人都可以結成道侶,女人爲什麼不能非禮女弟子?”

    此話一出,淳樸少年顧餘生瞬間瞪圓了眼睛,“什麼!男人和男人?”

    雲倒仙本就因這些傳言很是惱怒,見他們竟敢當着自己面討論,立刻冷笑道:“你們這些劍修生來一副狗脾氣,聞着些小衝突就恨不得鬧出天大事端。本莊主如何教導弟子不須他人置喙,休要在這裏胡說八道!”

    釋英並不理會多餘是非,指了指地上白骨,聲音很平靜:“兩具屍體出現在御劍山莊掌管地界,死法皆似邪修所爲,在二莊主眼裏,這是小事?”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