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徒弟他就是不吃藥 >54、第五十四章
    許是因爲曾經的顧掌門死得太突然,釋英很少與顧餘生分開行動,總覺自己一個不留神,這個徒弟說不定就會跑去和什麼魔頭作戰平白丟了性命。即使經過多年觀察,他已經明白顧餘生並不是一根筋的愣頭青,這樣的心態依然沒有改變。

    劍修的生活大都枯燥,他們若沒有外出任務,便只是在山中練劍,唯一的休息方式便是對着茫茫靈山打坐發呆。而顧餘生作爲最強劍修,從少年時就完全適應了這樣的生活,除了偶爾遠遠看一眼師父想入非非,他的人生便只有修行和劍術,從不知何爲享樂。

    當釋英踏入院門時,顧餘生正在樹上打坐,那是整個院落視野最好的位置,不論何處有人前來都能一目瞭然。

    “師父,你回來了!”

    釋英才露出一片衣角,青衣劍修便立刻起身迎了上來。顧餘生的視線不動聲色地朝師父身上一掃,第一時間便發現釋英左側頭髮少了一束,眼眸驟然一深,忙問:“你們可是遇上了意外?”

    多年過去,當初的少年已成長爲合格的劍修。他腰間懸着神兵榜第一位的拾花劍,擡手便能使出令風雲變色的劍神訣,就連眼力也得到了質的提升,只憑蛛絲馬跡就能發現師父的異常。釋英想,若認真交戰,他未必能勝過現在的顧餘生。

    明知如此,他深深看了眼自己徒弟,卻只對沈逢淵淡然道:“師兄,我們發現冰蠶子的舌尖有杜鵑啼血的症狀,還請你尋找機會用天眼看一看軒齊子。”

    沈逢淵不知他們師徒間的小祕密,聞言只覺奇怪,不過既然釋英提出了要求,他仍是點頭應道:“他們怎麼會和這件事扯上關係?你且等等,我這就前去查探。”

    “勞煩師兄了,我就在這裏等你消息。”

    面對沈逢淵,釋英的語氣沒有任何異常,也沒去看突然沉默的顧餘生。待到沈逢淵拖着天方子離去,他尋了石凳悠然坐下,指尖在桌上輕釦,這才擡眼看向自己徒弟,言語間透露出從未有過的嚴厲,“顧餘生,你可有什麼想說的?”

    顧餘生自從聽見杜鵑啼血四個字後便面沉如水,原本想要檢查師父頭髮的手也無力地收了回去,既是這樣的反應,釋英相信他不會不明白自己處境,只安靜等着徒弟回話。

    釋英預想了顧餘生的種種反應,也在心中備好了應對之策。他以爲自己不論遇上何種情況都能保持冷靜,卻不料顧餘生沒有做任何抵抗,只是重重跪在了他的面前。

    這人自小就不知道保護自己,此時即便是冷硬的青石地面也是說跪就跪,膝蓋觸地的聲音入耳,釋英的心止不住就顫了顫,原本審問的氣勢也弱了幾分,緩和了語氣就道:“起來說話,我無意罰你。”

    釋英眼裏一閃而過的心疼連他自己都沒發現,顧餘生卻瞧在了眼裏,聞言也沒起身,只是一把握住師父想要扶自己的手,輕笑道:“我拜入師門已將近五年,師父連句重話都不曾對我說過,我知道,師父待我極好。”

    那是因爲你一直很乖巧,從未做出需要我斥責之事。

    釋英本是想如此回答,可一見顧餘生此時的懷念神情,下意識便不再開口。他雖不通人情,卻也能感受到,這不是能讓顧餘生高興的回答。

    可是,這個徒弟到底想要什麼答案呢?師父關懷徒弟,除了師徒應盡的本分之外,又能有什麼理由?

    這瞬間的走神令釋英神色一凜,他發現自己又差些被顧餘生繞進去了,這個徒弟已然瞭解他的性情,看似配合,卻總能在言語中有意引開話題,絕對是最難對付的嫌犯。

    他既已意識到這一點,這便單刀直入,沒有給顧餘生任何影響自己的機會,“顧餘生,你說自己六歲那年被蛇姑擄走,回來後發現親人都已不在,便開始獨自生活。可你返回杯中郡時已是十歲,這失蹤的四年,你在哪裏?”

    釋英不擅長思考感情問題,顧餘生原是想借此令他分心,卻沒想師父早已摸清了他的手段,聽了這話也知頑抗無效,只能握緊釋英的手,苦笑着道出了隱瞞多年的真相,“師父,顧餘生並不是父母爲我取的名字。”

    自古父母給孩子取名都是願他長命百歲一生無憂,餘生這樣的名,聽着着實有些不吉利。而這,原本也不是來自父母的美好祈願。

    釋英是顧餘生最敬愛的人,他不會欺騙自己師父,當初所說的都是實情。他的確是在六歲那年被蛇姑抓去了北方,只是,略過了一些細節不曾明說。

    杯中郡距離屍神宗最近,自古就受其騷擾,每年都要爲蛇姑進獻活人作爲貢品。後來,屍神宗被東靈劍閣覆滅,此等風俗也隨之中斷,郡中人本以爲一切都已結束,可誰知,就在那一年,蛇姑突然就再次出現作祟。

    這個時代,世人都希望家中出個修士,從此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所以每家每戶都在努力生下更多孩子,希望其中有一兩個資質優秀者被大門派看中。杯中的顧家也是如此,只可惜他們運氣不好,一連生下五個孩子都沒什麼修煉資質,反倒給家中平添負擔,供應孩子上學都很困難。

    顧四便是這家中的第四個孩子,因尚且年幼,父親也沒空尋個先生給他取個大名,便只用四兒之類的乳名叫着。直到被蛇姑拽出窗戶之前,顧四都還沒有屬於自己的名字,今後也再沒機會去有。

    六歲幼童尚不知事,他其實也不記得具體發生過什麼,只知道自己那晚聽見外界有動靜,叫了爹孃很多聲都無人應答,一時好奇,便打開了窗。然後,就被一隻手拉了出去。他嚇蒙了,想要哭喊,卻被蛇尾緊緊裹着,就這樣離家越來越遠,撞上了塊石頭,便昏了過去。

    醒來後,他已身處黑暗之中,身邊擠滿了人,男女老幼皆有,痛苦的喘息和哭泣令男孩害怕,他想要叫爹孃,一張口卻是一陣咳嗽,只覺滿嘴腥甜,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這是血。

    被關在這個地方的人都患有重症,初時只是咳血,伴隨時間推移,眼睛便會不受控制地流下血淚,恐懼和哀傷都會導致病情惡化,只有高興的情緒可以稍稍抑制。所以,明明大家都在生死邊緣掙扎,卻一直強迫自己去笑,就算看着熟悉的人一個個倒下,依然要面帶笑容,不可以流下一滴眼淚。

    顧四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這些人在做些什麼,他想哭,卻不敢哭,只能睜大眼睛看着宛若瘋癲的人羣,獨自蜷縮在牆角,等待着永遠也不會來的救援。

    後來,除了他的所有人都沒了聲音,這裏沒人哭,也沒人再笑,只有人的屍體逐漸腐化的臭味蔓延開來。初時他還會難受得嘔吐,後來就麻木了,安靜地坐在屍體之間,等待着自己倒下加入他們之中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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