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於歌突然低泣一聲,向前一步把邵羽撲倒在牀上,小臉埋進他懷裏。

    他哭的很傷心。

    今日的生辰宴上,於歌察覺自己的靈力不見後,慌慌張張地去找了父親,然而知道此事的那一瞬間對方的表情如此陌生且險惡,儘管馬上恢復了平日的關懷,也依然讓他心驚。

    六歲前的記憶翻涌起來,於歌彷彿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沒了修爲,他什麼也不是。

    明明穿着厚厚的棉衣,身心卻前所未有的寒冷起來,天地如此博大,卻好似沒有任何容身之處。於歌想起母親的叮囑,告訴他人要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但他還是想要一個溫暖的眼神,一句關心的話語,一個可以休息的懷抱。

    舉目四顧心茫然。

    大哥一直嫉恨他,怪他搶走了自己的地位;大姐整天忙着挑選夫婿,對其他事情漠不關心;四妹生母只是個風塵女子,總是躲躲藏藏,平日無甚交集;五妹如今才六歲,正是天真燦漫。

    往日和他玩在一起的同齡人,只是泛泛之交,想來想去,竟然只有邵羽可以找了。

    至少,對方還不知道這件事。

    哪怕打一架也好,就好像一切都沒有改變那樣。

    然而事實比於歌想象的還要好。

    沒有譏諷、沒有嘲笑、邵羽的態度平和,他反而更壓抑不住情緒。

    淚水打溼了衣襟,隱隱約約的抽泣聲從胸口傳出,小小的身子一顫一顫的,哭的都打起了嗝。邵羽有些手足無措。也許是教育問題吧,上輩子遇到的小孩基本都很熊,如同這樣的軟包子太稀少,反而狠不下心了。

    於歌的外衣上有些灰塵,若是往常,他絕不會允許對方碰到自己乾淨的中衣,可現在,卻不想推開了reads;。活了二十多年,邵羽首次意識到一個事實:原來自己是喫軟不喫硬的?

    以前身邊的人都太強勢了,竟然沒發現這一點呢=。=

    哭聲漸漸止息。

    邵羽看向胸前沒了動靜的小孩,睡着了?

    他挪動了一下,對方不情不願地擡起頭,慢吞吞坐起來,眼睛紅通通的,發現房間的主人正盯着他看,不好意思地轉過臉去,露出來的耳朵也是紅通通的。

    邵羽受到了會心一擊。

    好、好萌!

    快住手!你不是戀童癖!住爪!

    然並卵。

    即使內心如此呼喊,邵羽仍然控制不住伸手捏了一把於歌的小臉蛋,這才問道:“你是等大家睡着了溜出來的?”

    於歌點頭。

    “準備在天亮之前再回去?”

    於歌繼續點頭。

    邵羽表示明白了,然後吩咐:“要在這裏睡的話,外面的髒衣服脫掉再躺進來。”他率先躺回被窩,轉過去面對着牆壁,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後,一個溫熱的身體鑽了進來,和他靠在一起。

    恰好是冬天,在一起取暖也不錯。

    邵羽這樣想着,慢慢睡着了。夢中,他翻了個身。

    於歌睜着眼睛,無數思緒從腦海中流過,好似想了很多東西,又好似什麼也沒想——終究沒有將失去靈力的事情告訴邵羽,是因爲害怕異樣的眼神和陡變的態度,也是因爲他們還無法分享這樣的祕密,何況他心中還存有僥倖:萬一過兩天,修爲就回來了呢?

    星子溫柔地眨着眼,光芒飛絮般灑下,於歌藉着星光瞧着邵羽的臉,熟睡的漂亮男童有一種白日未曾展現的安詳之美,讓人心寧神靜。時間彷彿在他精緻的五官中靜止下來,於歌長久地瞧着這張臉,終於陷入了夢鄉。

    天幕深藍,棉被包裹中,兩隻軟乎乎的豆丁頭挨頭睡在一起,呼吸交錯,微微的風緩緩流動,畫面祥和靜美,在回憶中烙下溫馨的一角。

    翌日早晨,邵羽睜開眼的時候,被窩裏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莫名嘆了口氣,也不知是遺憾還是悵惘。

    昨晚於歌方寸大亂、脆弱地隨時都會倒下的樣子只怕再不會出現了,之後的男主會越來越堅強,任何情況似乎都能遊刃有餘面對。算是病急亂投醫吧,也許是穿越過來之後邵羽變化的態度引起了他的眷戀,擔憂恐懼的於歌竟然會跑到死對頭房裏尋求安慰,然而他到底沒有說出自己修爲盡失之事,還留有自保餘地。

    即使說了,邵羽也無法改變什麼。

    於歌天資絕倫,十歲生辰這一日本該突破達成築基,而在那銀戒指裏養傷的少女魂魄感知到這靈力,將其視作養分吸收。在此一年後,少女的意識終於甦醒,才現身出來,將一切娓娓道來,並輔助男主修煉。

    嘖,當初設定的,爲什麼不是滴血到戒指上就可以喚醒裏面的魂魄?

    感情如此,理智上,邵羽卻知道這是必須的過程。“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這是句老話,也是句俊話,說的是不經磨練無法成才,修真界可不是安寧和平的,溫室裏的花朵經不起風雨的考驗,只能黯然消亡。

    人,總要長大的reads;。

    邵羽整理好心情,去向長輩請安的時候,邵爺爺和女兒在一起說着什麼,許臨並不在。

    頭髮花白的老人直接跳過了女婿的話題,緩緩撫着他的頭髮,激動得老淚縱橫:“好!好小子!記得,你到了射月谷,好好修行,不要惹禍,也不能讓人欺負了去!想要什麼東西,都跟太爺說!”

    母親邵媛則是微紅了眼,道:“你爹他是太高興了,金丹壁壘有鬆動,昨晚上就去閉關了。”見邵羽不語,擦了擦眼眶,道:“娘……娘也很開心。”

    許臨走了。

    邵羽對此早有預料,也沒被這個消息影響,故作天真道:“孩兒會爭氣的!”

    他的表演堪稱完美,老人卻瞧着他嘆了口氣,道:“小羽,在門派裏,記得繃着臉,知道嗎?”

    邵羽:“……”太爺,這些天你說過的所有話裏,就這句最靠譜了呢_(:3ゝ∠)_

    其實沒什麼行李好收拾的,邵家有的東西,莫非射月谷會沒有?但這絲毫不能阻止一個萌發了愛子之心的母親,她將一大堆有的沒的東西都打包裝進一個儲物袋裏,掛在了邵羽的腰帶上。

    好醜=。=

    爲什麼天縱城市面上的儲物袋都是這種泥土一般的黃色?

    第一天收拾東西,第二天邵家又擺了宴席把這個喜訊傳遍了天縱城,第三天,清霄來接人了。被師父帶着飛在空中,邵羽下意識地望了一眼於府的方向。

    那晚之後,他沒有再見過於歌。

    夜晚,明鏡高懸。

    這樣的夜色在冬季很是難得,預示着明日會是個晴天,這樣想着,心情似乎也放晴了些。

    於歌這幾天一直縮在房間裏,作爲家主的父親沒有來過,只有端茶送飯的小廝和丫鬟時有進出。一個小糰子趴在窗沿上,歪頭瞧他:“三哥哥,壞邵羽已經走掉了,你爲什麼還不出門?”

    “我沒事……”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於歌的視線遊移着對上小妹胖乎乎的臉頰,突然醒了神:“你說什麼,邵羽走了?”

    “是啊,”踩了踩腳下墊着的磚頭,小丫頭露出羨慕的神色:“昨天城裏好熱鬧呢!邵家的宴席都擺到大街上了,聽說有射月谷的大能來了,要收他做弟子呢!”

    於歌深吸口氣,好半晌才道:“三哥哥知道了,會出門的,謝謝苗苗告訴我。”

    小糰子笑出了一口缺了幾顆的牙:“不用謝,下次出門帶兩串冰糖葫蘆回來就好了!”

    邵羽走了?

    這一晚,於歌輕車熟路地翻牆進了邵羽住着的院子,聽着下人們的議論,瞧着幾乎是空空蕩蕩的房間,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一瞬間,他的心似乎也空了,有什麼構築好的堡壘,轟然坍塌。

    他要走,爲什麼不告訴我?——可我,又是他的什麼人?即使不斷地在內心勸慰,仍有一股怨恨在心中生出,無法操控,無法抑制,於歌撲倒在這張彷彿還殘留着那一晚氣息的牀上,小臉埋進柔軟的枕頭裏,最後一次放任自己哭泣。

    終於只剩下一個人了。

    不,早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天地之大,人又何其渺小?是隨波逐流,還是掌控命運?從今時今日起,於歌,你必須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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