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燈是清霄師父取來的,和隱元峯的首席弟子服一起交給了他。

    以真傳弟子的魂魄爲引,燃燒不息的燈盞,在各大門派都是重重封鎖保護的存在,去看一眼或許不難,但將其取出非得經過掌門或是實權長老的同意不可。

    宗夷和清霄之間,有故事的樣子呢。

    那想必是上一輩的恩怨了。

    在邵羽拜入隱元峯時,上任首席弟子呂鄉是大師兄,邵羽是小師弟,上面還有二師姐季蘇三師兄慕薰,季蘇是大師姐,慕薰是二師兄,邵羽就成了首席小師弟。

    真是蛋疼的排行==

    按照季蘇的介紹,慕薰是木靈根,擅長治癒法術,喜歡小動物,還膽小,然而只要他的確是清霄師父收進來的隱元峯真傳,總會給自己挑一個最合適的地方待着。

    在金烏的記憶中,或者說,在作者的設定中,這遺址之□□有六處重要所在,觀測外界的瞭望之所,馴養動物的捕獵之處,收納典籍的藏經之閣,灼傷法寶的煉器之室,招待賓客的宴席之廳,還有就是,神木生長的棲息之地。

    按照這位未曾見面的師兄的性子,他若是能夠選擇,想必在金烏棲息之地。只是不知道,在最後這隻金烏的記憶中,它更爲想念的,是十兄弟多大時的模樣?

    自記載起,天地間有七種真火,此世尚無一現世,而這射日遺址之中,就有兩種。

    方纔邵羽接觸到的,便是排行最末的乾極真火,它本身無形無質,但可以模仿接觸過的其他火焰,比如南明離火,比如紅蓮業火,至於是否能發揮出威力,就要看直面這火焰的人是如何想的了。

    在鏡子內部的畫面轉換越來越快,令人目不暇接,在畫面呈現出大片大片的綠色和一閃而過的鳥巢時,他跨了出去。

    這是個孵蛋的窩。

    或者說,金烏的育嬰室?

    入眼是望不到邊際的高大古木,枝葉繁茂,向着瞧不見的天空伸展,獨木便成林。交錯的樹枝間有個圓形的鳥巢,並不精美,卻很是牢固結實,十個碩大的、一看就很沉的白蛋安安靜靜躺在窩裏。

    唔,看樣子孤單的金烏比較喜歡它們還沒出殼的時候。

    邵羽默默地立在樹下望了望距離,紮起衣襬,捲起袖子,爬了上去。

    難得的是,即使爬樹,他的姿態也堪稱優雅,再配上那張臉,幾乎可以入畫了。

    等到他爬完,白星說話了:“幹嘛不飛上去?”

    邵羽:“……”

    大概是抽了吧。月白道袍的少年心下懊惱,面上卻揚起微笑,彷彿帶着悠遠的花木清香:“也許是想重溫一下童年?”

    白星癟癟嘴。

    龍族小公主並不喜歡這種無論什麼時候都儀態無可挑剔的少年,如果是於歌哥哥,這時候肯定會坦率地承認忘記了,還會露出那種陽光一樣的笑容吧?如同在海底水晶宮的日子裏,她還是條無憂無慮的幼龍時,趴在窗口瞧見的,海水中的陽光。透明的、淺淡的、晶亮的,環繞着微微的光暈。

    邵羽可不知道自己無形中幫於歌刷了龍妹的好感度,他此時正坐在鳥巢旁,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個蛋。

    暖乎乎的。

    手底下的蛋動了動,彷彿癢了一般扭了扭,發生了幼鳥細細弱弱的啼叫,半晌後又換成奶聲奶氣的嬰孩聲音:“是大哥哥嗎?”

    另外九個蛋好像被這動靜吵醒了,又有幾個聲音響了起來:

    “不是,大哥哥會先摸我的。”

    “神氣什麼!你以爲你會第一個破殼嗎!”

    “別吵了,我纔是大哥!”

    “癡心妄想。”

    “白日做夢。”

    “呵呵呵呵。”

    “笑什麼笑,是雄的就來啊!”

    邵羽:“……”

    上輩子,他玩過碰碰車,是在有限的場地裏開小車和其他人碰來碰去,如今,他圍觀了一出碰碰蛋的窩裏鬥。說精彩紛呈未免有點假,十個大白蛋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到底哪裏好看?

    而且,真的不會散黃嗎?

    不對,有意識的話,應該成型快要破殼了吧,所以說,這樣真的不會把蛋殼撞破嗎?

    只看蛋的話,真的不知道哪個會是活的最長的那一隻呢,所以它更喜歡大夥都還是蛋的時候,究竟是因爲這時候更親密,還是因爲還有爭老大的機會?

    思維發散了良久,蛋蛋打完了。

    事實證明,金烏蛋的堅韌,不是普通修士可以想象的,進行完這增進兄弟情誼的運動後,十個蛋還好端端地在那裏,不,這或許應該叫競賽了,並非普通的熱身運動。

    根據邵羽觀察許多魚和鳥得來的、捕捉細節的眼力,這十個蛋雖然長得差不多,但他還是區分了出來。蛋蛋們看起來一團亂打,實際上卻是有規律的,它們先是捉對廝殺淘汰掉了五個,然後分組比過,後來好像兄弟太多不小心忘了名次,五個蛋又打了一次兩次三次……唔,這個還是假裝沒看見吧。

    還沒出殼就有這樣的智商,已經很了不起了。

    剛剛決鬥勝利的老大代表衆兄弟發言:“你是誰?”

    邵羽道:“你們大哥哥的朋友。”

    “你有什麼證據?”

    邵羽想了想,取出魂燈:“這個算不算?”

    金烏們好似並不能辨別魂魄,十個蛋挨挨蹭蹭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沒拿出方案來,邵羽有些失望,正打算在樹邊窩着等人來了再說,就聽見一個微微顫抖的嗓音:“師兄?”

    邵羽收好魂燈下了樹,還未轉身,便已被來人飛快抱住,那人雙手緊緊箍在他的胸前,頭埋在他的肩膀上,帶着哭腔道:“師兄,你還沒死,對不對?我就知道,你捨不得的……”

    透明的淚水落在他的衣襟,卻無法駐留,很快滑落了。

    首席弟子的服飾,本就是上好的法衣,火燒不破,水沾不溼。

    邵羽閉了閉眼。

    和同伴們一起進入,最後卻只剩下一個人,孤身在空蕩蕩的遺址中飄蕩,等待着不知何時會有的希望和不知何時會結束的生命……這樣的日子,慕薰只怕已經過了好幾年。

    邵羽捫心自問,換了自己處於這個環境下,又能怎樣呢?

    十個蛋都沒有出聲,似乎也在靜靜思索些什麼。

    許久,那雙手才從他的胸前緩緩離開,一個平靜許多的聲音道:“見笑。你是清霄師父新收的小師弟?”

    邵羽轉身:“玄魚見過師兄。”

    慕薰瞧上去是個少年形象。

    那種靦腆又幹淨的、讓人一見便心生好感的娃娃臉少年。

    蒼白和憔悴,不過令人更爲心疼而已。

    在邵羽打量着他的時候,他也打量着邵羽。初見小師弟如此風華氣度,慕薰眼中也淺淺掠過一絲驚豔,隨後隱沒,單刀直入道:“這次射月谷來了多少人?”

    “進來的首席除我還有鬥戰峯玄瀾、八卦峯玄語、灼陽峯玄殊三位,另有真傳弟子鬥戰峯玄歌和內門弟子一十二人,遺址外還有百草峯和御獸峯兩位首席帶領其餘內門弟子守候。”

    “這次遺址之行,是由天穹宗發起的,進來的門派修士居多,散修也有不少,據天穹宗所言,元嬰不得入,因而他們的掌門蘭陵、長老蘭苑和貴客慧止大師都在外佈陣等候。”

    慕薰深深吸了口氣,笑容如稚子般純真:“你說,若是進來的射月谷弟子都折在此處,會如何呢?”

    邵羽忍不住問:“師兄,和你一起進來的其他人究竟……”

    慕薰打斷:“你不是猜到了嗎?”

    “師父想必給了你不少通訊符,他難道沒有告訴你,其他人的魂燈都快要熄滅了,而我的卻越來越明亮?魔修的獻祭功法,也有些讓人稱道的地方。”

    邵羽再次托出了魂燈,輕聲道:“師父還不知道。”

    見到這墨青的燈盞,慕薰雙眼中的痛苦簡直要溢出來,他自袖中取出個精美的瓷瓶,道:“能收集起來的魂魄,都在這兒了。不能收集到的,都被這遺址吸收了,連呂師兄也……”

    遺址面臨崩潰。

    在邵羽第一次見到南明離火時,他便知曉。

    觀測外界的瞭望之所,燃起的卻是主生機的南明離火,這本該在神木生長的棲息之地燃燒的火焰,那麼除業障的紅蓮業火、通煉器的三昧真火等,又是否在它們該在的地方?

    合體期的修者,有“化虛爲實”的能力。

    記載之中,曾有一位大能修士痛失道侶,突破合體後強烈的思念爲其造了一個“道侶”,相貌聲音、言談舉止皆如生前,與其恩愛如故,閉關多年的朋友出關後上門拜訪,以爲真實,返回修真集市後偶然聽人談起,才恍然大悟。

    最後的金烏,對十兄弟共處歲月的回憶與執着,形成了這不知持續了多少年的遺址,終究也要撐不住了。

    吸收人類的魂魄來加固自身,在金烏的觀念中,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慕薰慎重地將收魂瓶遞給他:“師弟,出去以後,找個高僧,送他們去輪迴吧。”

    十個蛋久久沒有得到大哥哥的撫慰,不甘寂寞地發出雛鳥軟軟嫩嫩的啼叫,以往會溫柔陪伴它們的人,卻不再擡眼:“不過是些虛假的幻象罷了。”

    慕薰露出清爽燦爛的笑容,眸光卻冷漠如同冰封萬年的雪山:“這一切,早該結束了。”

    他擡手在樹幹上一拍,一面巨大的圓鏡應聲而出,精心繪製的路線浮現在鏡面上,閃爍着神祕而危險的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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