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三小姐知道他醒着,只是沒力氣睜眼起身,望着那相似的眉眼,她慘然一笑,隨即轉身看向蘇木,冷冷道:“可惜,這個世界沒有後悔藥可以喫。大錯已鑄,我已經沒辦法回頭了,我自己造的孽,我自己解決。”
說完,突然衝向桌子,想要奪回被蘇木搶走的匕首。
蘇木知道她的打算,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着她自盡,想也沒想,搶先一步踢翻桌子,同時匕首飛了出去,經由一道拋物線,落到了門口。
“你這又是何苦……”蘇木又待再勸,門卻在這個時候開了,一箇中年男子鐵青着臉,神情肅穆地走了進來。
經過匕首的時候,他緩緩停下腳步,撿了起來。
“父……”
郭三小姐下意識地喚出一個字,然而只一個字,僅僅一個字,剩下的悉數被對方冷冷的目光逼得吞了回去。
蘇木和陸言拙躲在屋內,引蛇出洞,郭寺卿不放心,則一直守在屋外。
得蘇木提醒,他知道此事關係重大,可能涉及到一些醜聞,所以他並沒有留人駐守,而是謹慎地遣散了所有人,只留自己一人在場。
也虧得自己這份謹慎,否則……
若這驚世駭俗的醜聞流出,郭家滿門清譽必然盡毀,屆時淪爲衆人笑柄,還有何顏面立足於京城。
不行,自己一定要將這醜聞扼殺在京郊野外,決不能泄露出去。
打定了主意,郭寺卿終於邁了進來。
“你今年多大了?”
這是郭寺卿對郭三小姐說的第一句話。
之前,她只是他兒子的小妾,他連她長什麼樣子都沒有細細看過。如今看來,確實很像自己另外兩個女兒,她們長得竟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那雙標誌性的鳳眼,同樣的飛揚,同樣的驕傲。
郭三小姐沒想到父親跟她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問她的年齡,惶惶了一會,輕聲答道:“二十二……”
“哦,跟我兒同年。”
此話一出,在場的三人皆是一驚。
郭三小姐惶恐後,轉而安寧。蘇木則目露疑惑,不知其何意。陸言拙恍然一笑,笑容中帶着幾分不屑。
“你流產後不久,有人向我夫人告密,說你肚裏的孩子不是老三的。我夫人聽了,就尋你前來對質。沒想到,事情敗露,你不但不反思懺悔,竟喪心病狂地拿起一旁的聽風瓶殺害了她。”
蘇木:“……”
陸言拙沉默不語,相反郭三小姐的笑容竟逐漸燦爛。
“你殺人之後,又踢翻火油,造成後院大火,更因此燒死兩個無辜的丫鬟。你原想令人以爲這是一場意外,沒想到有人一眼看穿了你的奸計。你走投無路,又將魔爪伸向我兒,在他酒中下了大量的五石散,害得他生不如死。
犯下如此累累罪行,你可知罪?”
郭寺卿的聲音雖然低沉卻很凌厲,刺得人氣急胸悶,卻又無能爲力。
郭三小姐笑得燦爛至極,只是眼角不斷流下晶瑩的淚珠,似哭似笑,如顛如狂:“所以呢?我是不是應該束手就擒,就地伏法?”
郭大人沒有回答,只是緩緩地舉起了手中的匕首,就在蘇木意識到他要做什麼的時候,郭三小姐突然看了她一眼,臉上滿是驕傲與倔強,輕輕說道:“謝謝你!如果……能早點遇見你就好了。”
說完,猛地衝向郭大人舉起的匕首,“噗”的一聲,蘇木還未反應過來,匕首已經刺穿了她的心臟,血如涌注,瞬間染紅了她身上的衣服,素白的錦衣上彷彿被人畫了一朵綻放的牡丹,絢爛而璀璨。
一切都結束了!
也好……
至死都沒被認同,也沒被正名的郭三小姐緩緩閉上了眼睛,沒有怨言也沒有仇恨。正如某人說的,這事其實還有別的選擇,今生選錯了來不及懺悔,那就等來世吧……
蘇木撲到郭三小姐身前,笨手笨腳地摸向她的脈搏,只覺得她的身體漸漸冰冷,蘇木擡頭,不死心道:“大人,大人!快搭把手,看能不能救一下。”
陸言拙站着沒動,只嘴角微微上揚,欲言又止,這樣的傷勢根本沒得救,且她……
蘇木眼看着郭三小姐在她懷中斷了氣,心中莫名悲憤,即爲她這卑微可憐的一生抱屈,又看不慣這自私涼薄的所謂親情,一時控制不住情緒,蘇木驀然站了起來,瞪着一雙杏眼,氣呼呼指着某人鼻子,罵道:“郭大人!郭寺卿!!你好樣的!她可是你女兒啊!”
郭寺卿顯然沒想到會有人敢這麼跟他說話,且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片子。
雖然蘇木是蘇昭的女兒,蘇昭又是錦衣衛中舉足輕重的人物,但郭家身爲皇親國戚,還不會將她放在眼裏。且這是家事,於情於理他都做得沒錯,就算當今聖上知道了,也不會責難於他。
想到這,郭寺卿自覺有了底氣,板着臉,一字一句訓斥道:“蘇小姐,注意你的言辭!今天看在你父親的面上,我暫不予你計較,你回去吧!郭家的事不是你該管的,也不是你管得了的!”
蘇木從未見過如此不要臉之人,怒極反笑,正想諷刺幾句,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的陸言拙卻一把拉過她,回頭冷冷地看向郭寺卿,淡淡道:“郭大人,我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或許是他的神情過於漠然,郭時昌內心驀地引發一陣恐慌,見他們即將邁出房門,忽然惶惶問道:“你……打算如何結案?”
陸言拙回頭,依舊是一副冷冷清清閒人莫理的樣子,輕聲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此乃本分。下官雖不才,卻也讀過幾年書,懂得這個道理。”
意思不言而喻,他會實話實說,不會替郭府有任何隱瞞。
郭寺卿一聽,怔住了。
他沒想到會連續遇到兩個硬骨頭。蘇木是個小丫頭,她父親雖然寵愛她,但事關重大,他若出面跟蘇昭提前打聲招呼,相信對方還是要賣他這個面子的。
原以爲陸言拙初到京城,毫無根基,斷不敢跟自己作對,自己只要稍作提醒,對方就會乖乖就範,沒想到對方竟無視自己,執意秉公處理。
這案子若是這樣定性了,郭家可就臭名遠揚,一切都毀了。
想到這,郭寺卿從一開始的輕視傲慢漸漸後悔,想了想,儘量婉轉道:“陸大人,此案並無確切的人證物證。你若貿然結案,一旦當事人追究,事情鬧大了,你未必擔待的起。”
話裏話外,滿是威脅。若陸言拙沉迷功名,想要在仕途上有所發展,那必然是不敢得罪他,只能隨他的意思,息事寧人,草草結案。
陸言拙聽了,卻只輕輕一笑,道:“多謝郭大人提點,下官人微言輕,正如大人所說,可能會有很多人質疑我,但那又怎麼樣呢?我只做我該做的,他人如何評價我,不是我能控制的,也不是我所在意的。”
說完,不再多言,拉着蘇木的手,推門而出。
郭寺卿這才意識到自己遇到了硬茬。如果由着陸言拙離開,那家中的醜事,頃刻就會宣揚出去,一時心急,竟喚來了家中護院。
一時間,圖窮匕見,劍拔弩張,場面變得十分驚險。
面對侍衛的尖刀利刃,陸大人依舊波瀾不驚冷冷清清,只默默看着郭寺卿,沒有說話。
蘇木不怕死地上前一步,用手撥開對方的鋒刃,笑懟某人:“不敢動手就別隨隨便便喊打喊殺的,到時候窩窩囊囊地鳴金收兵,不嫌丟人啊!”
似乎沒看見郭寺卿臉上的尷尬,蘇木肆意張揚地衝着郭府的護院,做起了自我介紹。
“各位拿刀的侍衛大哥,別怪我沒有事先提醒你們哈。我父親是錦衣衛指揮僉事蘇昭,我大哥是錦衣衛百戶,二哥是錦衣衛總旗,各位想清楚了再動手!還有,我來的時候,門口有兩個錦衣衛校尉跟着,真要動手,記得一起滅口啊。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還待繼續耀武揚威地說兩句,陸言拙看不下去了,趁着郭寺卿老臉還掛得住,趕緊一把將人拽走。
兩人在衆目睽睽下,大搖大擺地離開了郭府。
誠如蘇木所料,郭寺卿沒有膽子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