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言拙身體不適,所以蘇木陪他坐了馬車。一路上搖搖晃晃,長途顛簸,陸言拙沒什麼精神,只能躺在車上,時睡時醒。
常常醒來跟蘇木聊不了幾句,就怏怏地閉上眼睛,沒一會又昏昏睡去。看他這麼虛弱,蘇木忍不住一陣內疚,要不是替自己擋刀,他也不用受這番罪。
看着他沉睡的睡容,趁車裏沒人,蘇木大着膽子,動手動腳,輕輕摸上了他的眼簾。這人睡着的時候,收斂了平日裏冷冷清清不願搭理人的孤傲清冷,跟某人一樣,睡着的時候人畜無害,比較可愛。
腦子裏突然閃出來一個念頭,驚得蘇木渾身一顫,自己這是怎麼了?明知道絕無可能,可看着陸言拙,她眼前就會浮出某人的模樣,明明他們兩人長得一點也不像來着。
自己這是執念太深,魔怔了嗎?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蘇木心猿意馬地抓了本書,裝模作樣地看了起來。
到達別院後,蘇木把朝南光線最好的院子留給了陸言拙,自己和小愛住進了東廂院。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小愛就去交代別院中的下人,準備晚飯等事宜。
蘇木想了想,身爲主人家,理應熱情好客,於是大大方方推開了陸言拙的屋子,跟平日一樣,沒心沒肺地笑道:“大人?大人!離開飯還有一段時間,太陽還沒下山呢,我帶你去後院的溫泉看看吧。泡完出來,喫飯更香,保證你多喫兩碗。”
陸言拙正懶洋洋地坐在一旁,看着陸平收拾行李,見蘇木一進來就嘰嘰喳喳的吵個沒完,也不嫌她鬧騰,微微一笑,道:“好啊,等我一下,我讓陸平拿替換衣服。”
蘇木站在門口,用腳尖百無聊賴地踢着地上的石子,靜靜地等候。
沒一會,陸言拙就在陸平的攙扶下,虛軟無力地走了出來。蘇木見他走兩步就喘,嘴脣發白,臉上沒有一點氣色,心中又是一陣難過。
好好一個英氣勃發的青年,就因爲救自己成了這幅模樣,萬一他好不了,以後成了病秧子,娶不到老婆,怎麼辦?
自己是不是要負責啊?
晃了晃腦袋,把這個可怕的念頭棄之腦後,蘇木領着陸言拙去了後院的溫泉。
蘇家的溫泉位於山腳下,原先並不大,後來在蘇木的建議下,蘇大人硬生生地把它挖大了。現在的直徑有兩丈左右,深差不多一人高。
溫泉“噗噗”地冒着熱氣,水霧繚繞迷人眼,因爲富含硫等礦物質,所以水的顏色較爲渾濁,乳白色的液體泛着一絲黃。
陸言拙在陸平的攙扶下,身穿中衣下了水。
蘇木怕看到不該看的東西,長針眼,也怕陸言拙翻臉無情,要自己看了他泡澡之後對他負責,所以早早躲到了一旁。
藉口散步,出了自家後院。
沿着田邊的小路,蜿蜒地上了涿鹿山斜坡。
山上種滿了紅楓,此時雖已入冬,但葉子還沒有掉光,寒風陣陣襲來,遠遠望去,彷彿置身於一片火紅色的海洋中,讓人心曠神怡,神清氣爽。
驚歎於大自然的神奇美妙,蘇木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欣賞眼前難得一見的美景。
擡頭,見半山腰有一棟宅院,修得精心雅緻。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雅而不俗,極有品味。
正尋思是誰這麼有情趣,將院子修在這,遠處忽然飛來一羣烏鴉,黑壓壓的一片,附帶着呱呱呱惱人煩的叫聲,破壞了眼前這一份難得的閒情逸致。
蘇木蹙了蹙眉,突然想起以前某人曾經講過,烏鴉性喜腐肉,如果有大片聚集,一般那裏就會有腐屍。想到這,蘇木遲疑了一下,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最終還是走向了鴉羣聚集的地方。
穿過楓林,沒走多久,就到了某個山坳處。站在高處,往下看,那裏不知爲何聚集了成片的烏鴉,顯得陰森森死氣沉沉的,空氣中還隱隱瀰漫着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
不祥的感覺油然而生,蘇木揮了揮衣袖,向下投擲,用石頭驅趕走大片鴉羣。
陰鬱的黑色如死神般飄然散去,山坳中鋪滿了腐朽的枯葉,一枚血肉模糊的頭顱孤零零地躺在那,上面有一個陰森恐怖的洞,令人不寒而慄。
這一幕猝不及防,腐爛且發出惡臭的頭顱令蘇木駭然變色,任憑她膽量過人,仍感到抑制不住的噁心,一個沒忍住,衝到一旁,“哇”的一聲,把早飯連帶中飯一併吐了出來。
你大爺的,隨隨便便散個步都能遇見“好兄弟”,自己的八字真不是一般的背。
蘇木沒有魯莽地跳下去調查,她好奇心再強,也不會幹這種無腦的事。迅速返回自家別院,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管家提了下,當下讓人拿着錦衣衛的令牌去縣裏報案。
捕快和仵作來得很快,甚至涿鹿縣的縣令也被驚動,和縣丞一道來了。
縣裏兩個最大的頭頭都到了,底下辦案的人自然不敢輕怠。
沒辦法,蘇家兇名遠播,在遠離京城的涿鹿縣,那也是聲名赫赫。蘇木遠遠地站在一旁,指引捕快和仵作到達現場後,就不再上前去湊熱鬧了。
忍住惡臭,捏着鼻子,捕快苦着臉一陣搜尋,在頭顱旁邊,找到了屍體的四肢和軀幹。斷口非常整齊,初步判斷,應該是被利刃劈斷的,斧子的可能性比較大。
頭顱雖然已經腐爛,辨別不出性別,但軀幹上僅存的衣物還沒有完全風化,根據顏色和款式,死者應該是個女子,且衣料非常名貴,是價值不菲的織錦緞,上面還留有精緻唯美的蘇繡。
站在斜坡上,向遠處望去,上面就是山腰,山坳正處於那棟雅緻別院的正下方。
屍骸不會是從上面扔下來的吧?
若真是如此,那處理屍骸的人,也太簡單粗暴了。既然不嫌麻煩把屍體切成一塊一塊的,爲何不乾脆挖一個坑將人埋了呢?
最好在棺材上再貼點道士畫的符。這樣,不僅能讓死者入土爲安,也不用擔心死者化爲厲鬼,半夜三更來跟自己糾纏不休吧。
蘇木偷瞟一眼,發現屍骸心口那個位置,有一個洞。看樣子,應該是一刀斃命,死後再被分屍,扔到山坳中的。
縣令命人把腐爛的屍塊都撿了回來,勉強拼成了一具完整的屍體。
涿鹿縣是個小縣城,八百年出不了什麼命案。
上一次,輪到縣令出馬寫案宗,還是因爲村民找到了錦衣衛指揮使萬通萬大人的寶貝閨女,萬大小姐。
縣令大人傻乎乎地派人護送到京,本想邀功討賞,沒想到馬屁拍在馬腳上,人家萬大小姐是跟人私奔來這隱居的。
他能安然無恙的回來,得慶幸事情鬧大了,基本上整個涿鹿縣的百姓都知道了這事,萬指揮使不好做得太過,不然容易引起公憤,越發的丟人現眼。這才強忍着,沒找他這個小人物算賬。
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又出了這麼一樁惡性案件,且報案人還是錦衣衛指揮僉事家的大小姐,王縣令只覺得一個腦袋八個大,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了。
他膽子小,雖然貴爲一方父母官,顧忌卻多,萬般無奈下,只好對蘇大小姐異常恭敬,就差把對方當欽差大臣來對待了。
他手下的捕快和仵作從未見過高度腐爛的屍體,呃,不對,是屍塊。經驗不足,完全判斷不出具體的死亡時間。
王縣令只好腆着臉,厚着臉皮求到蘇木頭上。這位大小姐從小混跡北鎮撫司,面對腐爛的碎屍眼都不眨,還敢給人帶路,怎麼想,都應該是見多識廣經驗豐富。
果然,蘇木並沒有拒絕他。
想了想,讓人弄下來一塊完整的衣料,上面還帶有一圈繡花,然後吩咐捕快,將方圓五里的百姓都集中到山下的月老廟。
兇手殺人分屍不會離得太遠,一來運送屍體不方便,其次也容易被人發現,所以蘇木粗粗地劃定了一個範圍,好讓王縣令他們找人。
辦完這些,天色已晚,蘇木怕陸言拙擔心,就跟王縣令說了聲,先行回了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