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來說，時間靜止了。
他的靈魂從身體中抽離，如同一個旁觀者，心境古井無波，只是冷漠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切。
他清楚地看到，
靈在骨龍的胸腔裏爆燃，沿着脊柱向尾部迂迴加速，再從下顎融入喉間沸騰的旋渦，最後噴吐而出。
另一邊，塔姆心口位置有一個閃爍的光斑，正如心臟般跳動。
所有吸入體內的靈都向這顆“心臟”匯聚，而“心臟”每一次跳動，都會將變得緻密的靈泵入手中的魔杖。
不知由什麼材質製成的小木棍裏有着纖細又繁複的紋路，靈在其中以某種固定的路線流動，接着從頂端涌出，形成一個不斷增強的護罩。
福至心靈，李涼頓悟，原來這就是靈的力量轉化過程。
可是，自己爲什麼能夠看到？
隨着這個念頭泛起，他進入了一個更加詭異的狀態，就像思維被一分爲二，相互獨立又完全一致——他同時看到了前面和身後。
瞬間，李涼渾身顫慄，緩緩擡頭。
在他身後，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慵懶地靠坐在一座莊嚴奢華的龍椅上。
巨人身着赤色大裘冕，上面繪有日月星龍山等等繁複精妙的紋路，頭戴十二旒冕冠，晃動間彷彿傳來彩玉叮咚。
其身影如虛如實，變幻不停。
“你是誰？”李涼顫聲道，眼前的一切都太過不真實，如同夢魘。
巨人的臉模糊不清，似乎笑了笑。
一個聲音在李涼心底響起：“靈皇皇兮既降，猋遠舉兮雲中。”
聲音聽起來很像塔姆，也像該隱，層層疊疊，一旦仔細分辨，就會像他記憶中每一個人的聲音。
他恍然，原來之前也是這位神祕的“天子”在說話。
李涼剛想問問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所有異像消失了。
有人正搖晃着他的肩膀大喊：
“李涼！李涼！”
李涼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眼神聚焦，竟然看到了令野的面孔。
此刻的令野頭髮凌亂，右臉有一道觸目驚心的血槽，貫穿了一隻眼睛。
注意到李涼回神，令野再次大吼：“沒時間了！”
一個激靈，李涼轉頭看去。
塔姆懸浮在半空，五官同時溢出藍色的微光，尤其一雙眼睛已蔚藍如海，雙手攤開，一顆種子狀的東西浮在身前。
上方，弧形的半透明護罩死死頂住了骨龍噴吐出的藍白火焰。
火焰順着護罩向兩側席捲，周圍如墜煉獄，距離最近的火炮陣列正如蠟像般融化成液體金屬。
殘存的幾十個突擊隊隊員縮在護罩內，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絕望。
不遠處，莉婭正牽制着一頭幽冥，卻明顯已到強弩之末
形勢危如累卵。
這一刻，李涼聽到了塔姆的歌聲：
“咿哦哦哦哦哦喔~咿哦哦哦哦哦喔~
暗靈海的塔姆~
咿哦哦哦哦哦喔~咿哦哦哦哦哦啊~
暗靈海的塔姆~
冒險之王啊詭祕之主~”
原本滑稽又治癒的歌聲此刻聽起來蒼涼又決絕，所有人都沉默了，或許這位來自暗靈海的古老生物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要爲渺小的人類戰至最後一刻。
“靈皇皇兮既降，猋遠舉兮雲中”這句話一定是有意義的，一定會改變什麼，可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焦急地思索，舉目“看”向骨龍。
靈依舊遵循着規則運轉着，但與塔姆越來越虛弱不同，骨龍吸納靈的速度幾乎沒有改變，巨量的靈依舊在持續轉化成烈焰。
靈……
難道是……
李涼將所有注意力集中到骨龍喉間的旋渦，輕聲唸到：“靈皇皇兮既降，猋遠舉兮雲中。”
剎那間，旋渦驟然鬆散，靈彷彿掙脫了束縛，如受驚的羣鴉轟然四散。
火焰隨之停滯。
骨龍眼窩中的火焰猛地一漲，受了內傷般晃動起腦袋。
“喔哦哦！”塔姆咕咕大笑，“李涼！就是現在！”
“莉婭！”
李涼睜開雙眼，一聲大吼，猛地向深海之門跑去。
下一刻，莉婭後發先至，一把扛起李涼，一步跨出，純黑色的球面就在眼前！
最後一刻，李涼的目光從每個人臉上掠過。
塔姆·肯奇咧嘴笑了，嘴脣動了動，似乎在說：“保重。”
令野跌坐在地，表情肅然地點頭致意。
一衆突擊隊隊員全都摘下了面甲，一張張年輕的臉上有着激動，感謝與活下去的希望。
再見，地球。
帶着這個念頭，李涼進入了一個奇特的空間。
沒有眩暈感，也沒有想象中絢爛的景象。
他只感覺自己像坐在午夜最後一班地鐵上，周圍漆黑一片，耳中只有風聲和規律的轟隆聲。
空氣微涼，瀰漫着一股金屬生鏽的味道。
伸手摸了摸，莉婭不在身邊。
片刻，李涼突然聽到了一陣古怪的聲音，聽起來像水龍頭沒關。
叮，叮，叮……
什麼聲音？
這個念頭剛剛泛起，眼前驀然一亮。
然後。
李涼看到了一雙閃耀着紅光的眼睛。
區別於心神所見，此刻肉眼看去，那兩團火焰如同噴發的火山口，相隔極遠卻似乎感受得到滾滾熱浪。
媽的，這玩意把頭拔出來了？
李涼心中一顫，猛地往後退去，移動間嘩嘩作響，他才發現自己正坐在一片淺水裏。
吼！
骨龍張口咆哮，吐出的氣息形成一股颶風。
李涼一瞬間滾出去十多米，顛得暈頭轉向。
轟！
一聲爆炸傳來，李涼艱難擡頭。
之前那艘闖進深海之門，將門擴大的罪魁禍首——“火箭”，其實是一輛橄欖球狀的巨大裝甲車。
裝甲車頭部敞着，一簇十多枚導彈再次發射，拖着焰尾擊中了骨龍的腦袋，轟然爆炸。
這點傷害無法形成什麼威脅，卻侮辱性極大，骨龍揚起一節節蒼白的脊柱，腦袋轉向裝甲車，喉間亮起，顯然又要噴火。
裝甲車頂嘭得彈開艙蓋，一個人爬出來，站在車頂，端着一挺碩大的電磁炮，怒吼着扣下了扳機。
李涼愣了。
那竟然是……王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