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都如此令他厭惡。
一幕幕記憶如潮涌來。
割下腎給弟弟，自己卻死在手術中失去一切，憑什麼？
梅賽只不過把自己當垃圾撿回去，自己卻傻了吧唧地不顧一切地來救他，一次又一次身陷死地。
這幾個蠢貨，分明各懷心思，還裝作一副“兄弟情深”，一個惡貫滿盈的前幫派老大，一個腦子不清楚的傻逼醫生，兩個早就該死的幫派廢物。
憑什麼？
我擁有着希安公司最高權限。
我是天靈之體。
我必將是宇宙的中心，主角中的主角。
沒人有資格指責我！
一個又一個黑暗念頭自心底泛起，紛亂的聲音最終化成一個震耳欲聾的呼喊：
“殺。”
下一刻，李涼渾身一顫，怒吼着就要扣下扳機。
突然。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腦海響起：
“咄！”
“癡兒！”
如洪鐘大呂，當頭棒喝。
李涼一愣，雙眼瞬間清明。
怎麼回事？
他竟然完全沒有注意到，王巢，老楊，霹靂狗，傻大個，每一張猙獰的臉都痛苦地扭曲着，明顯被幻覺控制。
他竟然要向同伴開槍？
那些極度自私的黑暗念頭哪裏來的？
身後，竊笑聲再次拔高，尖銳響起：“嘻嘻嘻嘻嘻……”
噢。
那些念頭有錯嗎？
沒有。
都是事實……
李涼的表情再次陰沉下來，放下的槍緩緩舉起。
然而，眸子裏卻閃過一絲茫然。
在手指扣下扳機的一刻。
腦海中，一句話如繁星閃爍，衝破黑暗，他猛地瞪大眼睛，鼓起最後一絲理智吼道：“靈皇皇兮既降，猋遠舉兮雲中！”
這一句，聲神共念。
剎那間。
身後的竊笑聲變成撕心裂肺的怒吼：
“九歌！昊天！”
李涼閉上了眼睛。
無盡的靈正如潰散的風暴，失去控制般四散奔流。
黑色的濃霧如同不可名狀的軟體怪物，尖叫着，從在場每一個人的頭頂拔出觸手，掙扎着往後縮去。
李涼抓住救命稻草般反覆唸叨着：“靈皇皇兮既降，猋遠舉兮雲中……”
周圍的靈愈加混亂，呈噴射狀急速遠離。
僅僅幾秒後，李涼猛地吐出一大口血，頹然坐倒。
顯然，這句話有着不可思議的力量，同時，貿然使用也有着等量的代價。
艱難地睜開雙眼。
對面四個人已經撲倒在地，昏迷不醒。
“尊貴的李涼，您怎麼了？”莉婭正從車頂的艙門爬下來，身上遍佈蝕痕。
李涼靠在車廂壁，喘着粗氣：“你，你……”
“您的身體好像出現了很嚴重的問題，”莉婭快速靠近，握住李涼的手腕，換上了難過的表情，“您的心率遠低於正常水平，急需治療。”
“外面，外面怎麼……”
莉婭轉頭看向一側的屏幕：“這片黑霧成分與剛纔完全不同，追擊我們的未知生物正在折返。”
李涼愣了，順着莉婭的目光看向屏幕。
屏幕中，一望無際的暗靈海還沒有被黑霧完全遮蔽，大羣幽冥在黑霧邊界徘徊不前，而貿然追進來的數十頭幽冥明顯不對勁，飛行姿態開始扭曲，變得越來越不協調。
一切都顯示。
他們剛剛衝進剎霧界。
怎麼可能！？
他們分明至少進來了三個小時！
李涼瘋了似地掙扎着拉住莉婭，顫聲道：“書，塔姆的書在哪裏？”
“在的，”莉婭點頭，從一旁的揹包中抽出厚厚的《道與魔法》遞了過來。
“……現在，我不得不提及另一處詭祕之境——剎霧界。
在介紹遠古神靈的時候我曾提及墜神之地，在十六處已被證實的墜神之地中，剎霧界是最神祕也是最危險的一處。
永不消散的黑色迷霧，沉寂空靈的無人之境。
唯一進入其中並活着逃出的生物，是來自馬科西克城的偉大探險者，約德爾人的英雄，提莫隊長。
由三十位約德爾一族最驍勇的戰士組成的團隊，在提莫隊長的帶領下踏入剎霧界，最終卻只有提莫隊長一人倖存。
遺憾的是，提莫隊長始終不願透露任何細節。
因此，至今無人知曉，那片令人膽寒的黑霧中究竟有什麼。
我們只知道，那次探險歸來，提莫隊長沉寂多年，曾有一次醉酒後吐露祕聞：“在那裏，要相信你的同伴……永遠不要相信自己。”
沒人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但我認爲，這句話足以爲剎霧界的危險程度蓋棺論定……”
李涼顫抖着放下書。
書的內容變了，與“之前”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又或許……
“之前”那三個小時，全都是幻覺？
他們剛一進來就中招了？
一陣無力感襲來，李涼感覺到呼吸越來越困難，心臟像被一塊大石頭壓着，每一次跳動都需要鼓起全身力氣。
閉上眼睛，他看到靈正快速恢復秩序。
那團不可名狀的怪物正試探着再次靠近。
李涼反應過來，難怪”之前”三個小時，他根本沒感覺到危險，也從沒有想過嘗試操控靈，而所有人，在如此詭異的地方，竟然全都安然入睡。
最起碼，王巢這樣的人，根本不可能讓李涼守夜，自己去睡覺。
一切，從開始就是幻境。
然而。
那句“靈皇皇兮既降，猋遠舉兮雲中”消耗的很可能是生命，現在的他根本沒有辦法再次使用。
所以。
無論向前還是向後，都成了必死無疑的絕路。
只有一個辦法了。
必須立刻行動。
李涼沙啞問道：“他們怎麼樣？”
莉婭正查看其它人的狀態，聞聲道：“陷入昏迷，原因不明。”
“車裏……有沒有降落傘？”
莉婭困惑地搖了搖頭：“沒有。”
媽的。
李涼吐出一口血唾沫，決然道：“莉婭，帶我去車頂。”
“可是，您的身體急需治療。”
“這是命令。”李涼艱難道。
“收到，”莉婭起身，扶起李涼，順着樓梯爬上了車頂。
狂風撲面，李涼扭頭看去，七八頭幽冥歪歪斜斜地追在後面，其中一頭搖搖欲墜。
更遠處，隱隱約約能看到暗靈海的白霧，密密麻麻的幽冥在天空中徘徊往復，不敢追進來，卻也不願散去。
“莉婭，這是我最後一道命令，聽着……”李涼握住莉婭肩膀，嘶聲說道，“立刻返航，遠離這裏，帶他們去安全的地方，無論什麼時候，都要保護他們。”
莉婭雙目閃爍着藍色微光：“已獲授權。”
“現在，放手吧……”李涼摸了摸莉婭的臉頰。
“尊貴的李涼，”莉婭做出難過的表情，“很高興爲您服務。”
“謝謝。”
下一刻，莉婭放開了手。
李涼無力地向後倒去，墜入黑霧。
狂風中，他自嘲想到：
幽冥追殺的，始終只有他一人而已，艾倫不願意帶他們走，最正常不過。
既然最終沒能帶領大家逃出生天，那麼只能如此。
或許，他早就應該死在幽冥嘴裏，多餘牽連其他人。
說到底，還是心懷僥倖，想活下去啊。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