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將車停在一片花花綠綠的廢棄出租車中間，一腳蹬開門笑道：“到地兒了，老大。”
把吱吱留在車裏，李涼下車後舉目四顧。
原來資源回收場後邊還有這麼個廢棄車輛飛艇回收的地方。
所謂資源回收場，其實就是垃圾場。
上城區將處理過的可回收垃圾全部排放到了這裏，梅賽也正是在這裏找到了那臺技術古老的液氮冷凍設備，從裏面撿到他這個廉價勞動力。
那套設備沒什麼有價值的信息，後來被拆成零件賣掉，換了一個手環和一套牀單被罩。
垃圾場所在的區域非常偏僻，已經靠近西南方向天幕的邊緣。
李涼記得第一次和梅賽來這裏時，老頭號稱來上貨，其實就是帶着他撿破爛兒。
他們爬上山丘般巨大的垃圾堆，放眼往南方望去，如茵綠野一直蔓延到大地盡頭，隱約還能看到城市高低錯落的天際線。
當時他根本不相信城市會籠罩在一個屏幕下，看到那一幕時，他瘋狂地衝下垃圾堆，一直向南方跑，一直跑到筋疲力盡，才第一次看到了世界的真相。
天空，田野，遠方的城市，都是假的。
他感到了天幕運轉散發的高溫，看到了閃爍的像素點，看到虛擬的飛鳥突兀出現，翱翔在虛擬的遠空。
當然，接下來他就被機器人打翻，在中京看守所待了十多天才被梅賽撈出來，並且get到了知識點——未經批准靠近天幕會捱揍。
“走吧，老大，”K招呼了一句，向廢車場中央一座破破爛爛的建築走去。
李涼回過神，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一路穿行在胡亂停放，或堆疊在一起的報廢車輛間，他大約看到了十多個公司的標誌。
這些公司瓜分了交通領域的全球市場，它們有着不同的名字，卻有統一的後綴，軟銀。
在這個時代生活得越久，李涼越會發現，希安無疑是暴力的，冷漠的，堅硬的，同時，希安也像水，慢慢滲透，包裹着整個世界。
它像古代的皇帝一樣，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順昌逆亡，同時也允許外包公司，私人企業存在，甚至鼓勵消費，積極促進貨幣流通。
生活在天幕下的人們依然有“賺錢”的動力並收穫花錢的喜悅，人們有情感，有工作，有娛樂，生老病死與數千年來並沒有本質區別，甚至在希安極爲吝嗇的科技壟斷下，生活的便利程度依舊高於往昔。
然而另一方面，每個人又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個俯瞰衆生的巨大陰影。
直到今天，人類依舊沒有一個正式的，類似政府的組織，“新秩序聯席會議”本來是戰後設立的一個臨時機構，架構簡單，職能混亂，卻一直延續至今。
目前，聯席會議七個決議席位，希安一席，四大門閥佔據四席，人類命運同盟佔據一席，總工會佔據一席。
所有決策明面上由聯席會議投票決定，實際上絕大部分時候都是由四大門閥商討決定。
李涼剛剛甦醒時曾問過梅賽，四大門閥也是人組成的，他們沒想過推翻希安？
梅賽告訴他，早期門閥不僅嘗試過，而且不止一次。
曾有一次，新秩序聯席會議六票通過，準備全人類普選，成立一個職能健全的正式聯合機構。
然後……
希安用武裝機器人部隊和一票否決權，一票否決了這項決議。
跨越一千年，在過去與未來都生活過的李涼漸漸明白，人類就是在“憑什麼”和“差不多得了”兩種想法的鼓動下曲折前進。
希安用了數百年，終於找到了其中的平衡點。
它將自己真實的歷史藏在“君權神授”般的符號後面，創造出新信仰，再通過嚴格篩選的教育，泛化的娛樂，嚴苛的規則，成功讓最難控制的直立碳基猴子們乖乖呆在籠子裏，又自覺生活的有滋有味。
嘩啦。
掀開珠子串成的門簾，李涼回過神來，原來這座破破爛爛的建築竟然還是個小酒吧。
“嘿，兩杯麒麟啤酒，”K漫不經心地在吧檯前坐下，衝酒保喊了一句。
李涼環顧四周，室內的裝修和外觀一樣破舊，大概因爲是白天，一個客人都沒有。
吧檯裏的酒保是個大胖子，敞懷穿着個皮坎肩，伸出泛着金屬光澤的機械手，把嘴裏叼着的雪茄拿下來，隨口問道：“麒麟加什麼？”
K笑了笑：“加點吉普賽娘們兒的口水。”
酒保咧嘴笑了，從抽屜拿出一根雪茄扔過來：“黑桃啊，怎麼，有大生意？”
顯然“加口水”是暗號，還能識別身份。
“是啊，這我老闆，”K拿大拇指一比，“今兒來看看新貨，順便換輛車。”
酒保瞥了一眼李涼，哼哼道：“你們被誰盯上了？條子？要是門閥，我這兒可接不了。”
“放心，”K點着雪茄，咬在嘴裏，“跟門閥沒關係，私人恩怨。”
“那就好，”酒保慢吞吞從吧檯擠出來，晃着一身肥肉走到了吧檯側面牆角，把手按在牆壁上。
片刻。
牆壁打開一扇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小門。
K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帶着李涼穿過小門沿着樓梯一路向下。
幾分鐘後，兩人走進一個昏暗的地下室。
空氣悶熱，充斥着一股令人頭暈的機油味。
低矮的屋頂到處懸掛着半透明的塑料布，隔出一塊塊區域，透出形狀不明的設備和晃動的人影。
一個乾瘦的男人站在遠處衝李涼和K招了招手。
李涼皺着眉頭揉了揉鼻子，幸好今天就吃了一份餃子，不然非得吐出來不可，這股機油味太沖了
等走過去看到整面牆的玻璃櫥櫃時，他才反應過來，空氣中並不是機油味，而是槍油味。
整整一面牆，掛滿了槍支。
“不錯，”K滿意地點頭，“那些，對，那幾把，槍托是真木頭？”
乾瘦男人笑道：“對，山毛櫸木，有幾把還是手工做的，AK，貝雷塔，Kar98K，古董，藝術品。”
即便不懂槍，李涼也知道那幾把很貴，因爲雕着花紋的木頭本身就很值錢。
他想了想說道：“那把AK看一下。”
“有品位，”乾瘦男人拉來一把梯子，把AK取下來。
接過槍，李涼不禁想起元震隊伍裝備的那些破爛，UZI還是拿膠布纏的，什麼時候炸膛完全看天意。
而這把AK……纔是真正的藝術品。
槍管槍身呈暗金色，打磨光滑的槍托雕刻着繁複的花紋，上膛時聲音清脆，聽着很治癒。
摸着過了把癮，李涼準備把槍還回去，畢竟以他的財力，別說買這把槍，連子彈也買不了幾發。
然而，他擡頭時卻看到K衝他比了個大拇指。
“老大，這把槍很符合你的氣質，”
“……”
K轉頭對乾瘦男人說道：“這把我老大要了，掛黑桃賬上，你給我再拿幾把輕的，小巧點的。”
李涼愣了下，趁乾瘦男人離開去取槍的機會，低聲道：“黑桃是……”
“長老會祕密資助的一個幫會，專門處理一些蜉蝣不方便出面的事情，”K笑了笑，貼心補充道，“這種地方都能掛賬，長老會告訴我咱們動個一兩千萬的資金不用報備。”
“哦，”李涼若有所思，接着問道：“那這裏有沒有加特林?”
K嘴角抽了抽：“……沒有…吧……”
“火箭筒呢？”
“這個真沒有。”
李涼嘆了口氣，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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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艹！”
水哥怒吼一聲，一腳踹在出租車門上，卻忘了自己骨折的腿剛剛打了仿生固定件，立刻疼得滿頭大汗。
周圍十多個通靈者都流露出惱怒的神情。
又被玩了。
雖然很多人都有預感，李涼不會這麼輕易地暴露自己位置，但當真正發現李涼把手環塞進一輛出租車副駕駛座下，讓他們不得不像傻子一樣跑到東疆港時，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恥辱。
這不算陰謀，就是赤裸裸的戲耍。
他們即便提前猜到，也必須得當一次傻子。
這時，組長的聲音在每個人耳機中響起：“靈壇查到了手環開機的地方，在西北角廣場，李涼也是在西北角廣場把手環放進了出租車，那裏對他來說一定有特殊的含義，現在，東疆港五人組留守，其他人分成三組，一組前往西北角廣場，一組去‘友誼百貨’，一組去垃圾場後面的廢車場，尤其最後一組注意，李涼很可能會去那裏更換交通工具，提高警惕。”
水哥被分配到了第一組，出發前，他怔怔盯着剛剛搜查過得出租車，突然想到：“李涼去西北角廣場……不會又他媽是虛晃一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