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涼當然沒什麼意見，只是沒想到該隱的臨時起意最終變成了一場聚會。
德納裏上城區曾被妖精擊落，差點墜毀在南半球，此刻主體結構依舊殘留着與大氣摩擦產生的大片焦痕。
四座上城區中，德納裏上城區規模最小，只有兩環，最外側環的直徑也僅有七百多公里，受到攻擊前，大部分居民都通過城門緊急撤往中京上城區，當飛船穿過一環，在二環上空飛掠時，下方的城市一片漆黑。
李涼記得錫森博士介紹過四個上城區的特點，中京上城區像一座巨大的園林，生態環境和建築羣落完美融合，新澳上城區擁有廣袤的田野和草原，是物種的培育和繁殖基地，洛基山上城區是動視門閥所在地，自然是娛樂和藝術的殿堂，而德納裏上城區，作爲最初建設的巨型衛星之一，承載了大量經過希安篩選，從地表遷徙而來的人口，直至今日，依舊是四座上城區中人口最多的一座。
建築風格也體現了這一點，兩環上成片的居民區如棋盤般規整，可惜近半數房屋始終空置。
幾人去了趟月球察看亞靈金礦，這會兒時間已經接近凌晨。
上城區的日出日落與中京下城區所在的時區保持一致。
在上城區居住的這段時間，李涼發現發現上城區居民以華人血統爲主，比例甚至超過中京下城區，可見當初希安篩選人口的時候明顯存在偏向，而且漢語成爲了通用語言，只是經過多年演變，口音和一千年前迥然不同，雜糅了不少其他語種。
李涼現在勉強能聽懂，只會說一些簡單的日常用語，好在大部分時候他只需要聆聽，輪到他發表觀點的時候就找個理由混過去。
飛船按照預設座標，降落在一處公共起降平臺。
從月球返回，他們沒有換乘上城區的客運飛船，依舊搭乘着那艘由仿生人駕駛的小型特勤艦，船體太大，無法降落在居民區裏。
李小孩已經窩在客艙的座椅裏睡着了，懷裏抱着同樣沉睡的奧陌陌。
“你們去接人，我在這裏陪着她，”李涼靠進座椅裏，閉目養神。
————
K和該隱走出飛船。
撤離的居民大多還沒回來，居民區裏十分安靜。
視網膜投影顯示這裏的溫度只有二十度左右，夜風微涼。
K依舊戴着墨鏡，從神廟出來後始終沉默寡言。
該隱仰頭看了一眼，上空隱約能看到一環的底部亮起的無數指示燈，微弱閃爍，如同黎明前漸隱的星星。
街道兩側的房子一成不變，獨棟兩層帶前後院，一座座緊挨着蔓延開去，一排排間距一致，又像整齊碼放的多米諾骨牌。
不時有仿生人的身影出現，悄無聲息，面無表情，與兩人迎面遭遇時，又會驟然露出微笑，聲音歡快地說一聲“早上好”。
當水野的房子遙遙在望，一隻受驚的野貓飛快地橫穿街道，K低頭點燃一支菸，吐出一抹煙霧說道：“之前李涼去阿瓦隆城的時候，李爽把我們召集起來，講了整個前因後果，還有時間悖論什麼的……”
“嗯，”該隱漫不經心地哼了一聲。
“李爽說他因爲計算時間悖論的問題突然死機，重啓以後發現李涼消失了，還有人通過系統給零序列機器人發了消息，所以他決定假裝沉睡，一直到妖精撕破臉，零一準備啓動阿希亞號斷尾求生，他才重掌希安，派出了神廟守備軍和戍衛機器人……”K猶豫了一下，“你有沒有發現這裏面有點問題。”
“什麼問題。”
“李爽其實一直醒着，剛纔你在神廟也看到了，他還可以隨時看到地面上發生的事情，”K低聲道，“這段時間，李涼有多少次差點死了，他就眼睜睜看着？”
該隱沉默不語。
“他說什麼控制變量，不能介入，你不覺得很扯淡麼？”K冷哼，“李涼就沒想過，他弟弟其實和零一沒什麼區別……”
該隱突然站定，看向一邊，舌尖舔了舔後槽牙，接着轉回頭來說道：“然後呢，你現在去告訴他，他弟弟早就死了，他全家早就死光了，神廟裏待着的就是個機器腦袋？”
該隱吸了吸鼻子，走出幾步站定，胡亂撓了撓頭，又走回來說道：“K，李涼只是暫時失去了那種力量，總有一天他會拿回來，我問你，到時候，你願意永生嗎？”
“像衆神殿那些人？”K平靜道，“不願意。”
“所以我們陪他走不了多久，遲早有一天，我們這些人都會死，換成另一批人追隨他，到最後，能一直站在他身邊，讓他無條件信任的只有李爽，如果連李爽都不值得信任，等他走到這條路的終點，就真的只剩他一個人了……”
該隱搖了搖頭，轉身向前走去。
K回頭看了一眼飛船的方向，用手指搓滅了菸頭，幾步跟上了該隱。
片刻，他反應過來，納悶道：“哎，尊主，不對，你融合了‘新世界’，也死不了啊，怎麼就只剩他一個人，你倆再生幾個孩子，孩子再生孩子……”
“滾蛋！”該隱怒道，“那你怎麼不願意永生？你他媽永生給他生孩子去吧。”
K笑了笑：“我最好的結局是死在戰火裏。”
“哼，時間觀測者沒那麼好騙，遲早還會開戰，到時候一定滿足你的心願，”該隱沒好氣道。
幾分鐘後。
兩人來到水野的房子前，穿過前院和開放式廚房，徑直走進了客廳。
客廳鋪着木地板，一側整面牆壁畫着浮世繪，水野身穿淡粉色和服，衝該隱鞠躬道：“尊主。”
K注意到客廳中央的小几上擺着三杯茶，還冒着熱氣，隨口道：“Sonoya，你知道我們要來？”
“K，”水野欠了下身體，在小几後的蒲團上跪坐，伸手示意兩人就坐，不急不緩地說道:“我聽到了飛船引擎的聲音，猜到是你們。”
“傷好點了麼？”該隱毫無客人的覺悟，在水野旁邊坐下，攬住她的肩膀問道。
“已經無恙，”水野微笑。
K上下打量了一下水野，挑眉道：“怎麼在上城區住了幾周，氣質都變得不一樣了，我還是喜歡一番街老鴇，Yakuza舍弟頭，你恢復恢復。”
水野微笑不語。
該隱低頭瞥了一眼，嘴角勾起，直接把手伸進水野的衣衿，抽出了一把槍。
K愣了一下，豎起大拇指。
水野神情溫和，就像什麼都沒發生，輕輕捧了一杯茶遞給K。
“李涼在等我們，快點喝，”該隱低頭把玩帶着體溫的槍，“哎，Sonoya，這是什麼槍？”
“神廟守備軍團標配的制式手槍，使用磁暴彈，彈匣容量十二發，射程150米左右。”
“我見過這種槍，”K抿了口茶，“對付機器人很順手。”
這時。
水野捧起茶杯，淡淡道：“你們去過神廟了？”
“這也是猜到的？”K笑道。
“嗯，”水野目光低垂，“見面的時候，李涼怎麼說的？”
K慢慢說道：“他跟李爽說，‘以後你們會熟悉的’。”
水野點頭，啜了一小口茶：“事後想想，那次零號召見我們，除了說明整件事，也是在告誡我們看清局勢，他和羅本，李安橋代表上城區，而我們這些人自然會爲下城區爭取利益，無論如何，雙方都要注意分寸。”
“好了好了，零號的事情以後不要討論了，”該隱站起身，把槍揣進自己兜裏，“當時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是傻子，都想的明白，說這些沒意思。”
K起身：“走了，去找錫森博士。”
半個小時後。
三人登上飛船，進入客艙。
李涼睜開眼睛，笑了笑：“水野。”
“李涼先生，”水野依舊穿着和服，鞠躬時露出脖頸間白皙的皮膚。
“傷好了嗎？”
“嗯，”水野起身，溫柔微笑。
李涼點了一下手環：“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