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賽博飛昇 >第五百九十二章 一個消息,他們(五)
    邁出這一步時,陶崇心情複雜,說不清究竟是緊張、激動還是興奮,唯獨沒有恐懼。

    他原本與大部分下城區人一樣過着一成不變的生活,最大的盼頭不過是喫飽穿暖,有了女兒之後,又盼着女兒平安長大,至於加入自然教派,初衷也只是爲了讓家人得到一份虛無縹緲的庇佑。

    直到K找上門的那天,他不僅背叛了信仰,出賣了每一個曾經幫助過他的人,後來還甘願充當可恥的「顧問」,替雙子神挖掘教派的祕密,他做這一切都是爲了妻女,此刻同樣如此。

    也許換成別人,有一萬種方法遮護自己的孩子,而他卻只能想到一條路,那就是完成雙子神交給他的任務。

    時間緊迫,機會就在眼前。

    然而,當他一步跨出,半個身子沒入黑暗之時,源自生物本能的戰慄突然傳遍全身,莫名的恐懼瞬間扼住了心肺。

    一口氣卡在嗓子眼,陶崇終於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即將進入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希安科學團隊嘗試過無數種方案,送進去幾百個人,卻沒有一個活着出來,即使是雙子神,也曾在洞口躊躇不前,最終不敢踏入其中。

    十死無生之地。

    可惜,他已經來不及後悔。

    伴隨着劇烈的眩暈感,黑暗撲面而來,當他回過神,眼前出現了一條傾斜向下的隧道。

    數月以來,每一支冒險進洞的勘探隊伍失聯前都會傳回影像記錄,科學團隊反覆研究這些影像,一幀一幀地尋找蛛絲馬跡,作爲顧問,他自然也看過無數遍,只是沒想到有一天親自站在這裏。

    藉助頭盔的夜視功能,隧道看起來與影像中完全一樣,大約四米寬,兩米高,巖壁地面凹凸不平,保留着人工開鑿的痕跡,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一開始,陶崇全身僵硬,汗毛倒豎,甚至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很快,求生欲壓過了恐懼,他開始努力回想隧道的「消失機制」。

    首先想到的便是此刻絕不能回頭,因爲所有試圖第一時間退出洞穴的勘探隊伍都會立刻失聯,無一例外,其次,停留超過一定時間,或者向前移動一定距離也都會觸發機制。

    他只能往前走。

    雖然結局註定,但從勘探隊伍的經歷來看,選擇向前移動的隊伍明顯能「存活」更長時間。

    深吸一口氣,陶崇小心翼翼地邁出一步,等了幾秒,隧道里依舊一片死寂。

    接下來,他一步一停地向前走,在精神極度緊繃的狀態下,艙外服的「運動增強」功能彷彿失去了作用,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難。

    期間他試着靠近一側的巖壁,卻沒有發現任何特殊之處,這時他才理解那些科學家的絕望,所有探測數據都證實這個巖洞平平無奇,可是無論使用任何手段,都無法探知它的運轉機制,它分明就在眼前,卻彷彿根本不存在。

    繼續向前,陶崇只能將注意力集中到頭盔顯示的計時器上,看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5分30秒,第一支進入洞穴的隊伍失聯的時間。

    他縮起肩膀,用力閉着眼睛,準備迎接最後一刻。

    一秒。

    兩秒。

    三秒。

    死亡並沒有降臨。

    睜開眼睛,計時器變成了5分33秒,他愣了一下,內心充滿苦澀。

    繼續向前,不久,第二個時間節點到來,10分36秒,然後是第三個,19分27秒……

    當最後一個時間節點,27分鐘整過去,陶崇睜開眼睛,徹底茫然。

    他走過的距離以及存活的時間已經超過了所有勘探隊伍,隧道依然沒有盡頭,之後會發生什麼,已無人知曉。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他意識到,也許自己真的與衆不同,也許這條隧道的盡頭就是聖子所說的應許之地,只有自然教派的信徒才能平安抵達。

    想到這裏,陶崇興奮地向前邁了一步。

    突然。

    連串的咕冬聲從頭頂傳來,他擡頭看去,剛剛泛起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只見洞頂的巖壁似乎變成了柔軟的布料,蠕動起伏間緩緩垂落,原本堅實的地面也變得鬆軟,像是踩在一團棉花上。

    與此同時,頭盔內顯連續彈出警告,艙外服各項功能先後停止工作,計時器停在了27分09秒。

    他竭力維持着平衡,跌跌撞撞往前走,接着便看到了詭異的一幕。

    在他身前出現了一個又一個影子,每個影子都是他自己,姿勢稍有不同,相互重疊,不斷向前延伸,排成一道連續的人影長龍。

    他每走一步都會恰好與一個影子重合,嚴絲合縫,彷彿有人預知了他的姿態,然後細緻入微地描繪出來,提前放在了前面。

    無論駐足不前還是改變方向、動作,他總是不可避免地與下一個影子重合,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絕望,他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傀儡,做出的每個動作都是在迎合影子。

    無數次穿越,無數次契合。

    更加不可思議的情況出現,他開始失去對時間的感知,無法預估時間的長短,無法分辨一個動作與另一個動作之間的先後順序,他眼睜睜看着自己穿越一個又一個影子,卻感覺不到每次穿越的時間間隔。

    時間似乎不再連續,方向也失去了意義,陶崇已然分不清自己是在前進還是倒退,有時他感覺自己站在原地,那些影子紛至沓來,有時,他覺得身體與思維被均勻地切割成無數薄片,然後像拉花一樣被人無限拉長。

    甚至,他不知道自己活着還是已經死了,如果死了,爲什麼還可以「思考」,如果活着,爲什麼沒有時間?

    隨着穿越,隧道也變得光怪陸離,頭盔上的探照燈投射出的光柱被分割成了一截又一截,與其他影子頭盔上的光柱交錯穿插,編織成規律起伏的波浪。

    一個明亮的光團出現。

    陶崇想不起來那個光團一直都有,還是剛剛出現,或者未來會出現,也分辨不出它在靠近還是遠去,或者停在原地。

    光團變大了一些,長出了纖細的絨毛。

    一個奇怪的聲音響起:

    「叮,叮,叮,叮……」

    陶崇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恍忽覺得這個聲音來自遙不可及的未來。

    啪!

    他發現自己脫掉了艙外服,赤身趴在一個直徑不到半米的泥洞裏,身體被黑色的淤泥包裹。

    那個光團就在泥洞盡頭,不停發出叮叮聲。

    叮,叮,叮,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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