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長安十二時辰 >第七章 申正(2)
    右驍衛的官署位於皇城之內,坐落於承天門和朱雀門之間,由十八間懸山頂屋殿組成。皇城內的其他官署都是大門外敞,右驍衛卻與衆不同,在屋殿四周多修了一圈灰紅色的尖脊牆垣。從外頭看過去,只能勉強看到屋頂和幾桿旗幡,顯得頗爲神祕。

    這是因爲右驍衛負責把守皇城南側諸門,常年駐屯着大批豹騎。兵者,兇器,所以要用一道牆垣擋住煞氣,以免影響到皇城的祥和氣氛。

    檀棋站在右驍衛重門前的立馬柵欄旁,保持着優雅的站姿。她頭戴帷帽,帽檐有一圈薄絹垂下,擋住了她的表情。一旁的姚汝能很焦躁,不時轉動脖頸,朝着皇城之外的一個方向看去。

    他們已在此等候多時,卻還沒有進去,似乎還在等着什麼。

    此時夕陽西沉,再過一個時辰,長安一年中最熱鬧的上元燈會就要開始舉燭了。皇城諸多官署的人已經走了大半,偶爾有幾個輪值晚走的,也是步履匆匆,生怕耽誤了遊玩。這兩個人閒立在御道之上,顯得十分突兀。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鼓聲。姚汝能連忙打起精神,藉着夕陽餘暉去看旗語。這次的旗語不長,只傳來一個字。姚汝能面色沉重,轉頭對檀棋道:“乙!”

    帷帽輕輕晃動了一下。這一個字,意味着公子在樂遊原的努力已經失敗,必須要啓用備選的乙號計劃。

    檀棋默默地把所有的細節都檢查了一遍,深吸了一口氣,心臟依然跳得厲害。這是一個大膽、危險而且後患無窮的計劃,只有徹底走投無路時纔會這麼做。只要有一步不慎,所有人都會萬劫不復。不過她並不後悔,因爲這是公子的要求。

    如果說公子一心爲太子的話,那麼她一心只爲了公子。她願意爲他去做任何事,包括去死。

    “檀棋姑娘,照計劃執行?”姚汝能問道。

    “你再仔細想想,確實沒什麼疏漏了嗎?”檀棋不太放心。這個計劃是李泌首肯,具體策劃卻是姚汝能。對這個愣頭青,檀棋並不像對公子那麼有信心。

    姚汝能一拍胸膛,表示不必擔心。

    “好,我們走吧。”檀棋強壓下不安,在姚汝能的伴隨下,走入右驍衛的重門。

    守衛沒想到這會兒還有訪客,警惕地斜過長戟。姚汝能上前一步,手裏的腰牌一揚:“我們是來衛裏辦事的。”就要往裏邁。守衛連忙持戟擋住:“本署關防緊要,無交魚袋者不得入內,還請恕罪。”那腰牌銀光閃閃,守衛不明底細,所以說話很客氣。

    姚汝能道:“我們已經與趙參軍約好了,有要事相談。”

    “請問貴客名諱?”

    “居平康。”

    守衛回身去翻檢廊下掛着的一串門籍竹片,嘩啦嘩啦找了一通,回覆道:“這裏並沒有貴客的門籍。”姚汝能面露困惑:“不會吧,趙參軍明明已經跟我們約好,你再找找?”守衛耐着性子又翻了一遍,還是沒有。

    姚汝能臉色一沉:“這麼重要的事,怎麼連門籍都沒事先準備好?你是怎麼做的事!”守衛有些緊張:“這裏只負責關防,每日更換門籍是倉曹的人。”姚汝能怒道:“我不管你們右驍衛內部什麼折騰,別耽誤我們的時間!”說完就要往裏硬闖。

    幾名守衛一下都緊張起來,橫戟的橫戟,拔刀的拔刀。檀棋忽然發聲道:“莫亂來。”姚汝能這才悻悻停住腳步,退到重門之外,扔過來一片名刺:“好,好,我們不進去,你把趙參軍叫出來。”

    守衛暗自鬆了口氣,倉曹的黑鍋他們可不願意背。對方肯鬆口再好不過,趕緊把話傳進去別給自己惹事。於是他撿起名刺,跑進去回稟,過不多時,匆匆趕出來一位胖胖的青衫官員。

    這位官員一臉莫名其妙,不知哪兒來了這麼兩位客人。不過他到了重門口這麼一打量,連忙拱手唱一個喏,態度客客氣氣。

    前面這個年輕護衛也就罷了,他身後那個女人,帷帽薄紗,還披着一件寬大的玄色錦袍。雖然如今天氣,還穿這麼厚的錦袍有些怪異,但這身裝扮價值可不菲。

    趙參軍想得很明白,有資格進這皇城的人,非富即貴;敢站在右驍衛門口點名要參軍出迎的人,更是手眼通天。他區區一個八品官,可不能輕易得罪權貴。

    “華燈將上,兩位到此有何貴幹?”

    檀棋沒有揭開帷帽,而是直接遞過去一塊玉佩。趙參軍先是一愣,趕緊接住。這玉佩有巴掌大小,雕成一簇李花形狀。李花色白,白玉剔透,兩者結合得渾然天成,簡直巧奪天工。

    玉質上乘,更難得的是這手藝。趙參軍握着這李花玉佩,一時不知所措。檀棋道:“趙七郎,我家主人是想來接走一個人。”

    趙參軍聽這個年輕女人,居然一口叫出自己排行,再低頭看那塊李花玉佩和“居平康”的名刺,眼神忽然激動起來:“尊駕……莫非來自平康坊?”帷帽上的薄紗一顫,卻未作聲。趙參軍登時會意,把玉佩還回去,然後畢恭畢敬地把兩人迎入署內。

    守衛正要遞上門簿做登記,趙參軍大手一揮,把他趕開。

    他們穿過長長的廊道,來到一處待客用的靜室。趙參軍把門關好,方纔回身笑道:“沒想到下官賤名,也能入尊主人法眼。”

    “呵呵,主人說過,趙七郎的《棠棣集》中有風骨,惜乎不顯。”

    趙參軍的臉上都樂出花了,他曾經附庸風雅,刊了一本詩集,不過只有親友之間送送,沒想到那一位居然也讀過。他受寵若驚,連忙抖擻精神:“不知右相……”

    “嗯?”

    薄紗後的檀棋發出一聲不滿,趙參軍連忙改了口:“尊主,尊主。不知尊主此番遣貴使到此,要接誰走?”檀棋道:“張小敬。”趙參軍一怔,姚汝能補充道:“就是半個時辰前你們抓來的那個人。”

    西市那一場混亂,趙參軍聽說了,也知道抓回來一個人。可他沒想到,這事居然連右相也驚動了。

    “這,可是朝廷要犯呀……”趙參軍雖不明白這背後的複雜情勢,可至少知道這人干係重大。檀棋道:“此人叫張小敬,本就是我家主人與你們右驍衛安排的。要不然,怎麼會給靖安司的知會文牘上連名字也不留?”

    她的語氣從容,平淡卻中帶着一絲高門上府的矜持與自傲。

    趙參軍一聽這話,思忖片刻,右手輕輕一捶左手手心,表情恍然:“原來……竟是如此!”檀棋和姚汝能兩人心中同時一鬆:“成了。”

    這個乙計劃,是讓檀棋冒充李林甫的家養婢,混入右驍衛接走張小敬。整個計劃的核心,乃是在那一封右驍衛發給靖安司的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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