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手下一抖,剛端起來的酒壺險些沒落下,連忙換回左手,裝作是個左撇子,還別說,用慣了右手,左手使起來還真不得勁。
卻又聽凌昱開口,“哦,是我記錯了,阿若並非左撇子。”
皎然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在凌昱之前端起酒杯,嘴裏卻恭敬道,“凌公子身上酒氣重,這杯便賞給樓若喝吧。”
凌昱沒說話,表示默許,但同時又命人拿來新酒杯,充分表達了不想和皎然共用一個杯子的意思。
皎然臉上發熱,此時此刻無比感謝臉上這塊遮羞布,當紅粉知己這事兒,還真是做不來。她決定不再挑釁凌昱,乖巧地充當斟酒的工具人,“凌公子,請。”
沒想到凌昱卻掃了皎然一眼,“酒令大如軍令,不輸沒酒喝,既然你口渴,這杯你喝吧。”
那聲音像裹了油一般,有點微醺的慵懶,又有些醇厚,像要將人一同裹了去,皎然只當他被剛纔那十碗酒灌了三分醉,乖巧地感謝凌昱的恩賜,心中不由翻個大白眼,那剛纔明示她斟酒是叫什麼事啊。
兩人間的交談並不大聲,只有他們聽得見,可在外人看來,卻是親暱而密切,不時還耳語幾句,惹得樓若姑娘含羞帶嗔,想來凌昱是極疼她的。
若皎然知道衆人心中所想,一定會拍桌子抗議表示誤會啊,都是誤會。
這曲牌合字令並不好對,要想出三個三字曲牌、詞句,每個令首字合成後,還要能成爲一個字。皎然覺着這酒令還挺頭腦風暴,等回了來客酒館,可以在士子中推廣推廣,那些青年才俊必會喜歡。
酒令難想,三輪下來,喝上酒的人已有不少,但依皎然看來,還是薛能這廝雞賊,從一開始就攬下監官之責,既能飲酒,又能冠冕堂皇地不參與,這薛能可就排在凌昱下首第一個,要是第二個就說不來,可不是太丟人了嘛。
越對越慢,輪到凌昱時,他不過略作思索便接道,“木蘭花,卜算子,早梅芳。”這是一個“棹”字。
輪到下一人時,那人連忙擺手認輸了,衆人齊聲喝彩,皎然側了側頭,好幾位姬妾滿眼崇拜地看着凌昱。
許是輪了太多輪,孤獨求敗沒酒喝,凌昱一聽酒令結束便自顧自飲起酒,皎然替那些姬妾感到可惜,真是把媚眼拋給狗看了。
絲竹樂起,舞姬進場,一個個身段妖嬈,在場中扭得跟靈蛇一般,秋波含媚,皎然看得如癡如醉,沒注意到手邊的酒壺已經被凌昱端了去,直到舞樂聲停,纔回過神來。
這不回不知道,一回神嚇一跳,眼前已有姬妾露出白花花的肉,那公子喝的可不是酒杯,而是皮杯了,儘管皎然在現代接受過一些些薰陶,自認能平常心看這等子事兒,但這會才知道什麼叫活色生香,眼睛都不知往哪放了。
轉頭看向凌昱,那人卻還自顧喝着酒,眼神中甚至還有些疏淡,皎然忍不住再次不懷好意地揣測,這人是不是不行?
半晌,有人摟着姬妾退場,想來也是等不及,要去園中尋客屋,也有人知情識趣,找藉口離開,衆人褪下,屋裏便只剩皎然和凌昱兩人。
此處臨水臨竹,夏風掃進來,捎帶花香,颳走滿屋的燥熱,燈火搖曳,投在地上的黑影也跟着擺動。
皎然理理袖口,作勢就要站起來,剛要起身,卻被凌昱一把拉住,跌坐在他跟前,身影重疊,搖晃不開。
“這就要走了?”
鼻尖的酒氣揮之不去,皎然跪坐起來,聽這語氣,分明是帶着酒勁,可擡頭又見凌昱眉目清明,不像是喝醉了,思索着剛纔不告而別,讓財神爺覺得自己不金貴了?
皎然一退,凌昱又侵略性地往前傾,直到快被壓到蒲席上,腰快扳不回來,鼻息近在咫尺,皎然才一把推住凌昱的肩膀,故作鎮定道,“凌公子,你喝醉了。”
凌昱朗聲一笑,眸裏映着燭光,“你倒是沉得住氣。”
凌昱拿壺斟酒,酒杯推至皎然面前,也不管她喝與不喝,自己一飲而盡。
喝個毛線。皎然自然是不喝,不然待會就不知是誰壓誰了,不過皎然也有自知之明,她手無縛雞之力,凌昱一看就是練家子,不管誰壓誰,最後喫虧的必然是她。皎然也不想再和凌昱玩遊戲了,索性摘下面紗,大家坦誠相見,也好說話。
“女兒家的,怎麼那麼愛往這些煙花之地跑?”凌昱似乎對屢屢偶遇皎然不是很滿意。
真是委屈,她還沒怪凌昱每回遇到他便沒好事呢。皎然低頭喝了口酒,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凌昱微微點頭,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確實找對人了。”
皎然一聽,難免又想起剛纔那過近的距離,心中咯噔又咯噔,不知是不是有點微醺,燈下看凌昱,只覺得眼前人俊逸非凡,所謂胡然而天,胡然而帝,大抵也不過如此,再加上背後的光環籠罩,酒令上又孤獨求敗,也無怪乎適才那些人都看得挪不開眼。
皎然也差點挪不開眼了呢。
幸虧她聽過唐僧肉喫不得的故事,關鍵時刻理智之手握住了方向盤,意念急踩剎車,讓她的眼神轉了個彎。
而不管是哪一回,凌昱都只微翹嘴角,那些眼神再炙熱也影響不了他,皎然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財神爺什麼人沒見過,早就司空見慣了。
凌昱起身往雅座去,那雅座臨水,稍一俯身便能夠到湖中之水,白日還能賞魚觀荷,凌昱輕拉牆邊的繩子,立即有僕人進來,片刻後,皎然就見一套精美的茶具,銅爐銚子擺在桌案上。
皎然動了動裙下的腳趾,說不得歷史的腳步總是向前進,從跪坐進化到用椅子,實在是一大進步啊,這會兒她都麻了半邊了,皎然轉動腳踝,準備等麻意消退便告辭離去,但這次她一定會周到禮數,先徵求財神爺的同意再起身,絕不會重蹈覆轍。
可凌昱顯然還沒有放她走的意思,“皎然姑娘不僅善舞善樂,沖茶也是一絕,不知能否讓凌某再領略一次。”凌昱似是看出皎然巴不得拍屁股走人的心思,“皎然姑娘放心,凌某已經爲你們吩咐了馬車,等衝完這泡茶,那馬車也該安排好了。”
這話說的,壓根就沒給人說不的機會,凌昱語氣雖柔和,可不容商量的意味卻十分明顯。
好在一泡茶過後,凌昱說到做到地給皎然放行了,臨走前,凌昱拉住她的衣袖道:“如果不想再像今日這般,以後便不要隨便關心一個酒醉的男子。”
皎然一知半解,留下個“混蛋”的口型,也不管凌昱有沒有看懂,灰溜溜地便跑了。
皎然離開不久,凌昱的小廝也牽着馬過來,凌昱沒有接過繮繩,只叫小廝去馬廄換匹馬車來,小廝嗅着風中傳來的酒氣,有點納悶,他家爺可沒喝大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