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凜冽,此處正是風口,燈籠一面破了個洞,許是被梅枝戳破的,頂上有一邊吹開一道口子,皎然怕燈籠何時掉下砸到人,閒着沒事,想要將它取下來。
只是那燈籠上方由鐵環勾住,皎然踮起腳也只堪堪抓到下方處,越不過勾尖處,皎然低頭左右翻看腳底,準備踩着迴廊欄杆借勢拿下來,扶着廊柱正要踩上去,身後繞過一隻手,領先一步,一扶一擰,轉過身,燈籠就被摘下來了。
“你怎麼窩在此處?”凌昱問道。
沒拿到燈籠,皎然順手摺下一枝梅花,她是有花堪折直須折之人,正好能拿去插瓶置景,皎然擡頭回道,“喫飽喝足,不宜動腦。”
凌昱笑了,“那你怎麼不去後頭休憩一會兒?”
凌昱嘴裏的後頭,指的便是竹風榭了,皎然點了點小巧的梅花瓣,“最近睡得有點沉,我怕我待會乾脆起不來了。”皎然打了個哈欠,問道,“你來找我可是有事?”凌昱可是鮮少大白天裏來尋她的。
“確實有點事兒。”凌昱掃了眼周圍,伸手也跟着點了點手中的梅花瓣,“童家莊的事有眉頭了。”
這麼快?皎然登時精神煥發,“是查出來了嗎?所以到底是誰?”沒有什麼比一連串的疑問更解困的了。
皎然待要細問,卻聽凌昱眼帶笑意問,“你確定要在此處詳談?”
院裏人多眼雜,雖說午時走動的酒客不多,但零零散散也有幾個,況且這事兒三言兩語說不完,皎然偷偷看了四周一眼,小當家和世子爺當面寒暄兩句沒什麼,但待在一起久了,難免就引人遐思,皎然覺得是自己腦子缺血糊塗了,“那我們老地方見?”皎然輕聲道。
皎然擡腿就往前走,見凌昱與她一道前行,輕咳了兩聲後,扭頭壓着聲音跟凌昱道,“我走這邊。”皎然指了指通向花園的路,然後用大拇指指向大門處,“你走那邊。”意思就是讓凌昱出去繞一圈,從後門進來,或是翻丨牆進來,反正別跟着她就行。
凌昱看了皎然片刻,“我怎麼比酒客還不如?有門不能走,居然還要翻牆丨,我是欠你酒錢了嗎?”
“不一樣不一樣。”皎然悄悄密密道,“你又不是沒翻過。”
不知怎麼的,這話居然把凌昱逗笑了,總算說通了這座大佛,皎然也清醒了,沒忘記將凌昱手中的燈籠交給小博士,囑咐了幾句,又喚來彩絮兒,叫她在花園門邊守着,這才翩躂着去見凌昱。
“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啊?”還沒走進水榭,剛在路口遇見凌昱,皎然就忙不迭開始問。
凌昱朝皎然伸出手,“不急這一時。”
這一定是在吊她胃口!皎然倒是不抗拒被他牽着,但有時候真不理解凌昱怎麼會有如此幼稚的行徑,比如這幾步路也要手牽手,再比如上回兩人鬧掰後,皎然命彩絮兒來收拾竹風榭,準備將花園重新開放,結果彩絮兒在几案下的引枕邊撿到一個錦盒,拆開一看,裏頭躺着一個晶瑩剔透的琉璃盞。
“姑娘,你怎麼會有這寶貝啊?”彩絮兒捧着琉璃盞嘖嘖稱奇道,“這成色,值不少錢啊。”
皎然接過來把賞一番,根本不用思考,這段時日竹風榭裏的活物除了她和彩絮兒,也就只有凌昱,外帶兩隻仙鶴,總不能是仙鶴留下的吧?
所以撿到這寶貝時,皎然心裏是又酸又澀,還夾帶一絲絲暖暖的甜意,沒想到凌昱記得她閒聊時不起眼的一句話,可那時兩人剛吵完架,甜後則苦,皎然也不敢任由心底的暖意涌上來,只能拼命壓住,當即就合上木盒,將它藏了起來。
不過如今兩人和好,這便不同了。
“你當時爲何不拿給我啊?”皎然進入竹風榭,第一件事就是拿出琉璃盞和凌昱秋後算賬。
凌昱淡淡道,“我忘了。”
呵呵,皎然不死不休,“如果我沒有撿到,或是下人錯把它當垃圾扔了,那怎麼辦呀?”
凌昱又道,“沒了便算了。”
嘴硬!
銅銚子滾出白氣,凌昱邊答着話邊泡茶,皎然好飲茶,凌昱則愛喫煎茶,琉璃盞用來裝茶湯剛剛好,皎然捧着杯盞喜滋滋地觀賞,呷了一口,“背後的人查出來了嗎?”
兜了一圈,兩人總算繞回正題了。
“嗯,是戶部侍郎方唐。”凌昱答道。
戶部?那可是專管酒業的單位,對酒業佈局和官酒庫的配置改動了如指掌,對童家莊易主這麼清楚倒也不奇怪,想來此人清楚童家莊的優勢,才千方百計地從中作梗,以便收入私囊。
凌昱點頭,先給皎然泡完茶,開始換一邊給自己煎茶。
上回在城外,烏青自然不是空手而歸,一路上牢牢記着皎然的叮囑,回去後便讓妻子一家一家地傳話,皎然和凌昱沒料錯,那王八不會輕易放棄,莊子裏就這麼些人,能撬走一個是一個,撬不動頭,便開始撬尾巴。
隔幾日再來,王八學聰明瞭,沒再找烏青,而是逮着莊子裏的農婦,蹲在田埂邊就是一段痛徹心扉的靈魂洗禮。
農婦記着烏青說的幾條計策,不應承也不拒絕,王八見狀,抄着手說得愈加唾沫橫飛,農婦洗耳聽着,只裝作猶猶豫豫的樣子,說要回去和老伴談談,王八喜見牆頭鬆動,開心得大銀牙一個勁閃着日落的光。
次日王八又來了,不過這回農婦卻直言不敢信他,王八急得都要馱着龜殼奔走起來了,又聽農婦對他罵罵咧咧了好一會兒,想到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爲,卻也覺得這人不假,商量之下,農婦道出了條件,說要直接見他們的頭頭。
王八不懂了,拍着手問,“哪個頭頭啊?”
農婦正用田埂邊的枯枝剔着牙,指着王八道,“當然是你們最大的那個頭頭,你這龜孫子的屁話還能信?等你再給我們白紙黑字一張坑孃的契約?”
皎然一邊聽凌昱講,一邊啜着茶,很快琉璃盞就見底了,她把杯子放到凌昱面前,“就這樣?那頭頭就這樣出來見面了?”當時在城外院子,皎然只出了讓烏青拖延和欲拒還迎的招數,沒想到王八會這麼快回來,後面一來一回的迴應,她全然不知情,只有凌昱在跟進。
凌昱接過皎然的杯盞,斟滿剛煎好的茶湯,“試試這個吧,不要只飲茶,這裏面加了薑片,冬日裏對姑娘家身子也好。”
皎然撇撇嘴,這茶真的就跟湯似的,姜啊鹽啊什麼鬼都能加,雖然煎茶煎得好,但其實她更喜歡泡的茶,不過皎然向來萬事好商量,凌昱都打着爲她好的名號了,喫就喫吧,不能辜負老人家的一番心意。
“方侍郎沒這麼愚蠢。”凌昱接着道。
其實連王八都不知道自己的頭頭是誰,回去後跟接頭人一說,當然被打了回去,讓他接着想辦法,再見到農婦時,王八便坦白了見頭頭是不可能的,哪有這麼越級的啊?
但農婦不依不饒怎麼都不肯點頭,當日回去,王八又向接頭人反應了一下現實的無奈和棘手,那接頭人還沒見過這麼難纏的莊戶,心想果然是鄉野出刁民,可工作還是要落實啊,只能回去上報求援。
“所以你就這樣跟蹤到了?”皎然想了想問道。
凌昱點了點頭,“他們很聰明,中間隔了好幾層人。”
皎然聽完,卻是在感慨這一招的高明,看着毫不起眼,卻是很好用。王八以爲農婦是因爲有前任莊主之鑑,再也不輕信於人,哪能想到是一個又一個圈套啊。而且每個圈套都合乎情理,給他們出了難題也讓他們想不到別處去。
所以儘管知道方侍郎不可能親見莊戶,但下面的人一是爲了商量計策,二是爲了保全自己、推卸責任,一層層總要向上報一報的。
這麼一來,農婦也有了正當理由拒絕,反正就是談不攏,對方卻還以爲他們只是杯弓蛇影。
因爲去過現場考察,皎然對童家莊的莊戶還是很上心的,“那莊戶們以後可會被設計?”皎然有些擔心,誰知道敵人發起瘋來會做什麼?
“難說,端看他們還會不會繼續下功夫,不然的話,也不是沒有可能。”凌昱道。
“那怎麼辦?”莊戶淳樸踏實,皎然打心底希望他們過得好。
凌昱聞言,走過來將皎然抱起,摟着她坐到自己腿上,“總要到見招拆招的時候,有什麼好擔心的。”
皎然轉頭覷了凌昱一眼,“就說你是老狐狸吧,再過幾日除夕守歲,別人是長身子,你怕是隻能漲年紀了。”
被皎然這麼諷刺,凌昱並不惱,在皎然臉頰上啄了啄,大掌收着她的腰,“那你呢,長什麼?長身子還是漲年紀?”
皎然可沒聽出凌昱話中的陷阱,想了想搖頭,“都不要,我要漲荷包。”皎然拉着凌昱的手,比了一個比自己的腰粗兩倍的圈圈,“像這樣,這叫腰纏萬貫。”說完自己倒樂呵呵地笑了起來。
“小財迷。”凌昱笑着刮過皎然的鼻子,“年紀咱們無所謂,身子你就漲漲吧,冬日裏還好,夏日裏就有些硌人了。”
原來是在這兒等着她呢,皎然一個反手就往凌昱腰間撓去,卻被他抓着搭在胸下,又傾過身,含着她的脣,兩人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