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照例考語文。
預備鈴響,監考老師帶着卷子踏進教室,站在講臺上拆開試卷。
“現在準備開始考試,請大家不要交頭接耳,不要左顧右盼,如果帶了手機,請同學們把手機放到講臺上來。”
白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裏捏着黑色中性筆,他用大拇指把筆蓋慢慢推上去,又讓它落下來,雖然置身考場,但心不在焉。
他在想那顆時間膠囊。
計劃能成功嗎?
時間膠囊會被BG4MSR找到嗎?
監考老師沿着過道依次髮捲,她把語文試卷和答題卡放在白楊的桌面上,纖細有力的手指在試卷邊緣上微微一按,以免卷子被風吹落,再給下一個學生髮試卷,白楊愣愣地在發呆,他看到老師指尖上沾着白色的粉筆灰沫,試卷散發着淡淡的油墨味。
拿到卷子的考生都開始看題,唯獨白楊還在出神。
老師發完卷子,踏上講臺,在上課鈴響中清了清嗓子:
“同學們,現在可以動筆了!”
話音一落,一時間整座考場裏都是翻動卷子的簌簌聲,白楊遊離的思緒重回肉體,他下意識地把中性筆倒轉過來,然後開始看題。
可卷子上黑色的方塊字印在視網膜上,又從天靈蓋上飛了出去,怎麼抓都抓不住,白楊心想這種狀態考試豈不鐵定完蛋?他想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把語文試卷的題頭反覆看了好幾遍,可只記住了“南京市”“高三年級”“學情調研”這幾個詞組。
自己的計劃還有其他紕漏麼?
時間膠囊還會遭到干擾麼?
這些問題從腦子裏層出不窮地冒出來,白楊按都按不住,跟打地鼠似的,按下葫蘆浮起瓢。
昨天下午他讓嚴哥幫忙把膠囊帶去月牙湖藏了起來——BG4MSR曾說月牙湖公園仍然保持完好,地貌沒有遭到大規模破壞,那麼把不鏽鋼膠囊藏在湖裏躲過未來的二十年概率應該是很大的。
如果這次行動還失敗,那他可真沒轍了。
以白楊區區一個普通高中生的能力,再萬全的計劃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白楊偏頭望向窗外,原處教學樓的樓頂上停了一排鴿子,天空蔚藍,萬里無雲,此時此刻,那個姑娘在做什麼呢?
——那個姑娘在飛奔。
半夏跑得從沒這麼快過,地面好似燙腳,足尖沾地就蹦了起來,她起牀後喫過早飯就一路狂奔直至月牙湖,衣服都沒來得及換,還是一身白色的睡裙,由於月牙湖距離太遠,而夜間離開居住地太不安全,所以半夏沒法昨天晚上就到這裏來,她只能第二天一大早動身。
女孩氣喘吁吁地停在夜上海酒店宴會廳廢墟的門前,彎下腰來擦汗,把沾在頭髮和衣服上的草葉摘掉。
那顆膠囊在哪兒?
半夏扔下揹包脫掉鞋子下到湖裏,她沒想到BG4MXH會把時間膠囊藏在這裏,藏到夜上海酒店宴會廳的廢墟底下,這有點出乎她的意料,因爲這個位置她很熟悉,她經常在這裏挖蓮藕和菱角。
柱子。
從裏往外數第三根柱子!
女孩屈膝彎腰,小腿膝蓋都浸沒在湖水裏,慢慢地摸了過去。
水淺了是好事。
水淺王八多,不缺喫的……
呸。
水淺了好找膠囊。
半夏雙手都沉在淤泥裏,一點一點地往前挖,可是她也有些疑慮。
宴會廳廢墟這一片水域她並不陌生,這裏荷花蓮蓬多,半夏常在此處覓食,岸邊甚至還有她的御用下水點。
但來這麼多次,爲什麼她從未發現過時間膠囊?
在指定的那根柱子底下摸了一圈,女孩往下挖得很深,沒有發現時間膠囊,於是她轉移向其他柱子,一路摸索,鑽進平臺底下,一根一根地摸過去,直到半夏找得累了,找得腰痠背痛,於是從平臺另一邊鑽出來,直起身子,叉着腰活動了一下全身關節。
女孩擡手撩起耳邊的髮絲,擦了一把臉頰上的汗水,望着眼前的湖面。
這是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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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
古文又是考《滕王閣序》。
白楊不假思索,提筆忘字。
完蛋。
窮睇眄於中天的“眄”字怎麼寫?
考場裏一片寂靜,偶爾有咳嗽聲和翻動試卷的聲音響起,語文考試已經進行了九十分鐘,一共兩個半小時的考試時間,到這裏大多數人已經結束了基礎題的解答,要開始着手對付作文了。
本次語文考試的作文題是“不小心睡着了的光陰”。
白楊皺了皺眉。
他是個作文苦手,每次碰到這種材料作文都大皺眉頭。
“在成長的途中,或許你偶爾打一個盹兒,就錯過了許多美好的事情。而更令人失落的,是你原本並不想睡,只是裝睡,或只想眯一會兒,可竟真的睡着了……”
白楊默默地讀作文材料,後座和前座正在奮筆疾書的沙沙聲讓他有點緊張,考試中不怕時間走得快,就怕別人寫得快。
可是作文這玩意,越着急越憋不出來,跟便祕似的。
什麼時候他也能像前後座那樣,文思如尿崩啊。
白楊深呼吸冷靜下來,他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畫了一個橢圓,筆尖沿着已有的筆跡不斷地打轉,盯着看,越看越像時間膠囊。
時間膠囊就是圓的。
——對,時間膠囊是圓的。
半夏站在水裏忖度。
它是個膠囊,應該是圓滾滾的柱體。
女孩在湖水裏撈了兩個小時,把餐廳地基的每一根柱子下都搜了一遍,挖上來的淤泥能堆出巴別塔,剩下的餘料還能搭個胡佛大壩,仍然一無所獲。
她撈到了不少垃圾,空易拉罐、破玻璃酒瓶、大鵝卵石,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時間膠囊,有時半夏以爲自己摸到了,圓圓的,硬硬的,表面光滑,可撈上來一看是不知道誰扔在湖底的頭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