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會途中遇到的面具少年只是一個極小的插曲,雲吞很快就將這件事拋在腦後,在小情侶們還未從忽然降臨的驚喜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和安定喫着章魚燒消失在人海里了。等少年少女從劫後重生的歡喜裏冷靜下來,想要感謝她時,卻尋遍整個山道都沒有找尋到她的蹤跡。
“難道已經離開了?”螢問道。
“廟會纔剛剛開始啊。”銀猶豫道。如果是來參加這次祭祀的人,肯定不會那麼早離開吧,除非她其實並不是人類,是妖怪,又或者是……神明?想到這點,銀心念一動,他上前走了一步,卻發現手腕上傳來拉扯感,原來系在他和螢之間的聯繫還在。
回望着銀的目光,螢笑了笑,然後伸手將纏繞在兩人手腕的布解下,在銀詫異的目光中,她主動上前握住了他的手,道:“走吧,你想去哪裏,我都會和你一起。”
“嗯,我想去見神明大人。”銀回笑道。
是啊,從今以後,我都可以牽着你的手了。
帶着狐面具的少年銀是被父母遺棄在山裏的孩子,幸得妖怪救助,又有山神垂簾,授予法術讓他以靈魂的狀態生存在山中,只是這份力量過於脆弱,一旦他接觸人類都會消失,也因此在面對喜愛女孩的時候,也只能夠保持距離,小心翼翼的相處着。連那份愛戀,也只能深埋心底。
這附近的妖怪都和銀相識,並且一直在保護着他,即便現在銀已經擁有身體,可還是有許多妖不放心的跟了過來,碰觸到神社外的結界後,才被迫停步道:“阿銀,鳥居內是神明的領域,我們只能夠送你到這裏了。不過,你也無法確定你之前遇到的人是這裏的神,真的要去拜祭嗎?”
“謝謝大家,我會和螢一起回來的。”銀和螢牽着手,朝妖怪們揮揮手道。
“那好吧,我們在這裏等你……”妖怪們說完,便隱沒入黑暗之中,神社外也跟着恢復了平靜。
望着通往神社本殿的漫長參道,銀拉着螢的手走到臺階前,在對方要踏上去的時候反而停了下來,猶豫道:“我其實確實沒有辦法證明自己的猜測是對的,如果認錯神,可能會激怒對方。”
“我知道。”螢收緊了手,拉着他向前道:“我也明白,會讓你駐足不前的原因並不是這個。”她走上了參道的臺階,拉着忽然變得猶豫不決的少年走了上去,道:“你看?”
兩人平平安安的站在參道上,既沒有被神明責罰,也沒有被鳥居的結界抗拒。這是否就能夠證明,銀已經不再是依靠山神的力量存活的異常?或許她還能夠奢望,他已經是人類了。
讓銀停下腳步的,除了猜測失誤的不安之外,還有對現在日後人生的迷茫。可是當她伸出手拉着他向前的時候,一切的猶豫不安都蕩然無存,彷彿所有的障礙,都不值一提。
銀深吸口氣,上前一步和螢並肩,兩人一起邁步,登上通往本殿的參道。
…
在山腳的某個丸子店裏,雲吞正在發呆,她毫無知覺的晃動着手裏的紅豆丸子,卻一直沒有喫下去的意思。秋田和小夜面面相覷,兩個人對視片刻,最後決定由小夜上前,在雲吞麪前揮揮手,對上她詢問的目光,小夜緊張了站直了身體,道:“……丸子,涼了。”
雲吞眨眨眼,低頭看向被自己握在手裏晃來晃去的紅豆丸子,她剛要張嘴喫下去,便有一隻手伸過來將那串丸子奪走,並叮囑道:“已經涼了,喫下去對身體不好。”雲吞的目光追着糰子向一邊看去,便見數珠丸將她的丸子用竹籤擼下來,放入熱湯中,又重新推到她面前道:“可以了。”
“哦。”雲吞低聲應着,用小勺撈起丸子塞進嘴裏,只是喫着喫着,她的目光再次迷濛,手裏的動作也跟着停止,好一會兒她才疑惑的咦的一聲,將湯勺放回碗裏。
湯碗裏的糰子,有面粉被湯勺戳的支棱起來,兩小塊突出的麪粉,讓糰子變成了小兔子的模樣,在廟會的煙火下,映照出軟嫩的淺粉色。
粉色的小兔子啊……
雲吞不由得想到了曾經那個平凡的自己,那時候的她特別喜歡粉嫩的色彩,只是以商朝當時的技術,卻怎麼都無法提取出柔和的粉色。作爲家裏最小的妹妹,她也有過任性的時期,受不了她胡攪蠻纏的時候,母親就帶着姐姐們到處採摘粉色的花來製作顏料,儘管那樣的色彩只過一會兒就會變質,可她還是會很開心。後來,父親招來工匠,從粉花中提取顏料,弄了好一大盆,不懂事的她提着粉墨到處亂跑,把父親書房的牆壁,甚至世交李伯父兒子的臉都塗成了粉色……
提着大桶彩色顏料的她被人絆倒,狠狠地摔了一跤,手裏的顏料也全都灑在了花園養的小兔子身上,把它的一身白毛弄成了古怪的粉色。
母親說自己闖了禍就要負責,所以她養了小兔子很久……
“主人?”
再次從回憶中驚醒,雲吞望向出聲的數珠丸,後者甚少見她這般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由關心道:“是有什麼心事嗎?”
“也沒有什麼,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雲吞低着頭,看着已經被自己攪到水和麪分離的湯,道:“很奇怪的感覺……”
“主人失憶過嗎?”後藤不知道想起了誰,忽然問道。
“不是失憶,只是忘記了。”雲吞緩慢的說着,她望着湯中的倒影,歪了下頭道:“還有一些,並沒有忘記,可是感覺不一樣了。”雖然爲渡仙劫再入過輪迴,導致前生的記憶模糊,但她還是隱約能記住一些的,母親在世時的對自己的關心,父親在家族壓力下的瘋癲……喜怒哀樂的種種過往皆有,可那些感情卻無法影響到雲吞,她就像是在觀賞影片,且完全無法帶入進去,哪怕是回憶到家族分崩離析,父親姐姐接連離去,心情也依舊沒有任何起伏。
雲吞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哪怕是拔出了情根,她依舊沒有做到家族所託的事情……她之所以被送入仙門,並不是因爲她自己嚮往,而是因爲家族需要一個能夠庇護他們,讓他們依舊在王庭立足的仙人。可是在朝歌城破,新王入主,而她也成功進入玉泉山門修煉後,她卻並沒有做到這件事。
那個時候,她是怎麼回答家族中人的求救呢?
她說道祖有命,闡教未歷劫弟子不準下山。可明明在封神時期,闡教三代弟子都牽扯到戰場,或爲同門、爲親友而戰,只有她,對同胞的苦難沒有任何感觸。
後來,父親託人來說,母親是祭日到了,讓她下山拜祭。
她說生死輪迴自有天命,母親的魂魄早就轉生,祭拜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再後來,家族傳信說,父親和姐姐過世……
雲吞閉上眼睛,身體因爲過於生疏又彷彿近在眼前的那些回憶而發冷。那時的她,聽到家人的死訊,說父親和姐姐執迷紅塵俗世,願他們在日後輪迴中早日頓悟,徵得大道。她認爲,生死只是所有人命運輪迴中的一部分,和呼吸一樣自然,所以沒有必要爲此感到傷心和悲痛。
我…什麼會……
[神明大人。]
通過本坪鈴傳來的聲音將雲吞從記憶中喚醒,她迷濛的雙眼也開始清醒起來,之前的迷茫和窒息般壓抑的沉痛情緒彷彿都是錯覺。她閉了下眼睛,有些困惑的想:剛纔那是怎麼回事?
生老病死是自然輪迴的一部分,確實沒有必要傷心。父親和姐姐們此世歷經磨難,下世會有善終,甚至有望悟道修仙,這也是解脫……她好像的確沒有理由難過。
雲吞發現自己變得奇怪了,她好像越來越容易在一些事情上糾結,明明道理上說得通,可不知爲何心裏卻總有另一個聲音在反駁。
[感謝神明大人……]
神社本殿傳來感激的聲音,一絲絲信願化爲念力融入雲吞的身體,和她自己的靈力合二爲一。雲吞覺得自己的頭腦似乎變得更清明起來,這就是純粹的信仰所帶給修仙者的便宜,能夠協助他們度過心魔的騷擾和蠱惑。這確實是很便捷的修仙手段,可雲吞卻不會走信仰成神的道路。
不在想過去的事情,雲吞將碗裏糰子和湯一起扒進嘴裏,她起身在四周的攤位遊蕩起來,不知不覺懷裏又多了數種喫食。在雲吞身後的關東煮前,貓耳朵的小女孩踮着腳眼巴巴的看着鍋裏的丸子,她伸手拽了下旁邊狗耳朵小男孩的袖子,道:“想喫這個。”
“買啊,你媽媽不是很有錢嗎?”
“可是好貓咪不能亂花家裏人的錢。”
“……那好貓咪就能花我的錢嗎?”
“你不是家裏人,是家裏狗。”
“……”
“哎呀!你怎麼打貓咪?!”
雲吞站在原地,看狗少年幫貓少女買了關東煮,兩小隻打打鬧鬧的離開。似乎在很久之前,也有人和她這樣親密的相處過。只可惜,她已經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