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小區特有的、陰暗潮溼的味道鑽入鼻孔,明明如此熟悉。
爲什麼,爲什麼北京的家一切照舊?難道自己在夢境中嗎?
“不語——”
三樓傳來了媽媽親切的呼喚聲。
莫不語不知道該不該回答。她張開了嘴,卻發不出聲音。
她知道,自己也不能永遠停留在樓道里。難道自己要重新走出去嗎?可除了這裏,自己更沒有可依靠的地方。
走到媽媽那裏就好了吧,這樣的想法突然涌上了莫不語的心。
她踏上了臺階,一層一層地上去。就好像從深淵一點點向上爬,想努力抓住懸崖邊上一朵白色的小花。
終於,她走到了三樓,那熟悉的家前。家門半掩着,裏面傳來了油煙機的噪音。
莫不語鼻子更酸了。不知道爲什麼,看到眼前着早已該逝去的景象時,她控制不住地難過。
“回來啦——”
莫不語到玄關裏脫下運動鞋,換上那熟悉的小熊棉拖鞋。她下意識地將頭轉向右邊,半掩的門簾下,是媽媽圍裙下襬有些靜脈曲張的雙腿。
她好幾個星期沒見到媽媽了。媽媽……好像更加蒼老了。
莫不語心裏一酸。
“等會兒啊,”媽媽在廚房裏大喊道,“飯馬上就好!”
“嗯,不急。”莫不語走進了客廳。
淺色的木地板,酒紅色的皮沙發,復古樣式的老舊掛鐘,一切都還是熟悉的配方。與上海那狹小的家不同,這裏的家是如此的寬闊而亮堂,因爲它曾住着三個人。
就算這是夢,也想再多停留一會兒,她想。
莫不語站了起來,走到了陽臺上,從窗子向外看去。光禿禿的小花園裏的藤架上,全是乾枯的枝葉。一陣蕭肅的風吹過,捲起了沙塵。
即使隔着窗戶,莫不語還是下意識地閉起了眼。
再次睜眼時,她看到對面的五樓陽臺上有一個人。這是她在這裏看到的第一個完整的活人。
那個人悠閒地在陽臺上抽着煙。
因爲有輕度近視,莫不語看不大清楚,只覺得那人的眼睛異常的黑,像墨一樣。
好像有什麼不對勁。
莫不語眯起眼睛,努力讓眼睛聚焦於遠處。
在勉強看清楚那人的臉時,莫不語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的兩隻眼睛……竟然是兩顆鈕釦!
莫不語一驚,趕快躲到了窗戶右側,嘗試用陰影掩蓋自己內心的驚恐。不過,他好像只是在陽臺上抽着煙,並沒有注意到自己。
爲什麼有人的眼睛會是兩顆鈕釦?是縫上去的嗎,還是……
這一定不是真的。
莫不語深呼吸了兩次。
她再次偷偷向窗外看去,那鈕釦眼睛的人已經從對面的陽臺上消失了。
莫不語愣愣地看着對面空蕩蕩的陽臺,後背不住地冒冷汗。
她清楚地感受到,這個世界正繼續荒謬着。
爲什麼自己會突然回到北京?爲什麼家裏的房子一切照舊?爲什麼會看到鈕釦眼睛的人?
莫不語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逼出精神病了。
突然,單元門門禁的鈴響了。
“你開一下門,我忙着呢。”媽媽的聲音從廚房裏傳出。
莫不語一邊答應着,一邊到牆邊拿下了聽筒。
“請問是誰?”莫不語對着聽筒問道。
聽筒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沒人嗎?
莫不語正要將聽筒掛掉,但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聲音。
“你又是誰?”冷冷的一句話。
我是誰?明明是你按了我家門鈴,還問我是誰?聽到對面有些熟悉卻怎麼都回憶不起來的聲音,莫不語愣住了。
莫不語不知道該說什麼,半張着嘴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着急了:“你在我家幹什麼?”
“你家?”
“當然是我家!只是我忘帶鑰匙了。讓我媽接電話。”
對面這人大概是按錯門禁了吧,莫不語想。
“你按錯了。”莫不語冷冷地說,然後掛掉了聽筒。
“不語,是誰啊?”媽媽的聲音再次從廚房裏傳來。
“應該是別人家按錯了。”莫不語提高了聲音。
“哦。”
但沒過一分鐘,門禁再次響了起來。
還是那個人?莫不語皺了皺眉頭。
“怎麼又有人呀?好奇怪,我最近沒買快遞啊。”油煙機抽風的聲音擋住了媽媽後面的話。
門禁刺耳的鈴聲一直響着。
莫不語沒有辦法,只得再次接通了電話。
“先生,應該是您按錯號碼了……”莫不語說。
電話那頭的男生十分不耐煩:“按錯個屁!我就住302,3——0——2!三單元,九號樓!”
莫不語愣住了。
這確實是自己家的門牌號。
“快給我開門!我看到我媽在陽臺上做飯了,你到底是誰!讓我媽接電話!”
聽到這一串沒頭沒腦的話,莫不語脊背滲出了更多的冷汗。
樓下的人到底是誰?
“不語,怎麼了啊?直接開門吧,可能是張叔叔。”
“張叔叔?”
莫不語有些疑惑。在自己的記憶裏,並不存在這樣一個姓張的、和媽媽關係不錯的叔叔。
而且,明明聽筒那頭的聲音有些熟悉,熟悉到可以應用恐怖谷理論。
或許看到他,就能想起是誰了。莫不語這樣安慰着自己。
她按下了門鈴。聽筒那頭傳來了門鎖打開的聲音。
莫不語有些不安地站在客廳的沙發旁等待着。
一秒,二秒,三秒。
話說回來,媽媽的聲音也有點奇怪,莫不語的心砰砰跳着。她看向牆上的掛鐘,是下午一點鐘。
突然,莫不語反應過來那個聲音的特點了。
怎麼那麼像……
她倒吸了一口冷氣。
樓道里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莫不語衝到衛生間裏,向鏡子裏看去。是自己的臉沒錯。
那麼……
樓道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莫不語快步跑向自己的房間。在書架的中間那一層,放着一疊高中時期的筆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