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另面帶微笑,揹着手像在賞看園子似的,走得悠閒自在。
領路的小太監低首向前走,實則眼角餘光一直在觀察四周,待到確定周圍無人,這才加快腳步,領着程另走到假山後頭。
突然間加快速度,程另面上表情不變,笑意不減,仍是邁着輕鬆的步伐跟上。
直至見到假山後背對着他的人影,程另這才收了笑意,上前見禮。
“外祖父。”他恭敬地喊了聲。
劉泓翰轉身,他一張臉不笑的時候自帶威嚴,嘴角往下耷拉着,使得整個人看着更加嚴肅。
“三殿下。”
到底是自己外孫,見到對方時劉泓翰眉眼還是溫和了些,兩人壓低聲量談話。
小太監已自去外頭把風,劉泓翰問程另:“陛下對三殿下帶回來的那公子是如何打算的?”
說來也怪,認或是不認,宮裏沒個準話,卻也並不排斥阿起此人,還是好生以禮相待,這態度讓他們後續打算都只能先僵持着,沒法行動。
劉泓翰拿捏不準崇安帝究竟是想怎麼處理,只得找來程另多問幾句。
程另言:“孫兒瞧着,父皇似派人去了惠城,想覈實那人身份。”
雖知原因,但程另仍是露出疑惑的神色。
“這事孫兒也覺奇怪得很,以往父皇可不曾派人去家鄉找尋過線索,偏偏這次卻……”
劉泓翰猜測:“許是咱們事前放出去的餌食奏效了。”
要想狸貓替太子,不早先部署好一切,劉泓翰也不會貿貿然出手。
“陛下病體未愈,正是需要立儲君的時候,朝中不只我,還有別人更沒耐心,那些人催一催,我再送上早備下的證物證人,那便萬事俱備,只是……”
程另不解地問:“只是什麼?”
“當年接生過太子的產婆,必得看牢了。”
劉泓翰想的是雙重保障。
扶假太子登基一事已準備妥當,再來也得預防假的那個食髓知味,反咬他們一口,爲此得留個後手。
聽聞此事,程另笑笑。
“那外祖便將此事交給孫兒來辦吧。”
劉泓翰想了想,點頭。
“也好。”
也得讓程另鍛鍊鍛鍊,不好總是由他護着。
談完事,也到了即將開宴的時候。
祖孫倆分別離去,劉泓翰在離去前駐足,轉身提醒道:“三殿下尋來的那人,你可莫要同他走得太近。”
程另聽了不解,剛想問話,劉泓翰便深深看了他一眼,搖頭嘆氣。
“你啊,太容易受人影響,沒必要套近乎的人,遠着便是,可清楚了?”
程另垂下眼,遮擋住眼中情緒,回了聲:“是。”
他垂首聽着劉泓翰的腳步聲離去,看着泥地上自己的影子,久久未擡起頭來。
程另收了笑意。
什麼親人外祖,一個個的,只是想將他當作掌中魁儡、皮影戲偶,誰又真正在乎過他的感受?
冷笑一聲,踏出假山前他已恢復明豔的笑容,彷佛方纔不曾見過別人,也沒有人惹得他不痛快一般。
……
宋芙再退,誰料退了半步,一個玄色荷包自她袖中落下,宋芙急忙蹲下想撿,卻被阿起早了一步彎身撿起。
黑色的面料上以綠線繡出歪歪扭扭的竹,宋芙沒想到荷包會在這時候掉下,急得想上手拿回來,阿起卻縮回手,主動退後。
這回輪到宋芙追上前,試圖想取回,阿起轉了身,沒讓。
他細細看了這荷包,針腳與細密二字可說是相去甚遠,有很多地方都看得出多次拆縫過的痕跡,雖繡得蹩腳,可不難看出繡出此物的人很是用心。
阿起想到宋芙曾對她說過的話,躲過她搶奪的手,反問道:“這是你說縫好要給我看看的荷包?”
贈她木頭刻成的小狗後,宋芙大抵本是想以縫製的荷包作爲回禮,說到一半覺得不妥,才臨時改口說是做好了要給他看看。
那,宋芙將此物帶在身上是爲何?
她不曉得會見到自己,卻還是帶着,是打算碰見了,讓他過目便罷,又或者是……別的原因?
兩人身高差了一個頭,阿起有心不讓宋芙拿走荷包特意舉高細看,宋芙就是再如何踮起腳尖,伸長手臂,連荷包的邊邊角角都碰不到。
她退了幾步,知道阿起不放水的話,她壓根不可能拿到。
宋芙鼓起嘴,悶悶地盯着阿起。
阿起見她這副表情,卻反而笑了。
“終於恢復正常了。”阿起輕笑。
嘴還是噘得老高,不用說出口都能從她臉上看出“我不高興了”五個大字。
阿起放下手,輕捏了捏手中的荷包,才湊近對宋芙說道:“說你呢,終於肯看我了。”
被阿起直接點破,宋芙面上有些尷尬,低頭絞着手指:“我、我就是一時適應不來……”
一夕之間最親近的人成了高不可攀的存在,宋芙心中各種情緒混雜在一塊兒,震驚有之,迷茫有之,弄得她都不曉得該如何反應纔好,只能一直悶着不說話。
若非阿起用了這小招數,只怕宋芙一人還不知道要糾結到何時。
起了個好的開頭,宋芙心中的鬱悶去了不少。
有些話憋在心裏只是憋着而已,不當面把話攤開了說,負面的思緒就如滾雪球似的,只會越滾越大,等注意到的時候,雪球已經滾到山下,要躲也來不及。
思及此,宋芙振奮起精神,決定同他好好談談。
這次換她先開口。
“那個荷包……”光天化日下見到自己歪扭的針線,宋芙閉眼,着實不忍目睹,“確實是要送給你的。”
不是看看過後便要還她,而是真真切切贈送於他。
咬了咬下脣,宋芙繼續說道:“這荷包是你當初送我小狗擺件的回禮,只是我不知道……你還要不要?”
回到京城找到家人後,他還需要她嗎?
宋芙擔心的是這點,偷偷瞄了瞄阿起表情,對於他會怎麼回答,自己心裏還是沒底。
阿奇直接將荷包繫到自己腰帶上,同爲玄色系,看着好似本來就是一整套似的。
他用動作說明了一切,卻覺得這樣還不夠。
修長的手指搭在荷包上,像觸摸上好的美玉似的,動作極輕,連一絲劃痕都沒在面料上留下。
“你給的,我都要。”阿起看着宋芙,“就不知道你肯不肯?”
宋芙只能傻傻站在原地,目光停留在阿起腰上。
他身上穿的衣袍繡樣繁複精湛,宋芙所繡的荷包用料雖好,偏生那手繡工苦練多日,依舊沒法讓人恭維。
越看,她面上越熱給臊的。
“要不……你另外收着吧?我繡的還是不好看,你戴出來容易被笑話的。”
實話實說,連宋芙自己都覺得意外,阿起竟會當場戴上,還半點都不嫌醜的。
他戴得坦然,宋芙卻只想捂着臉蛋。
沒辦法,做點心她還有幾分把握,至於這繡活……宋芙實在是努力過了。
正沮喪着,忽然頭頂一重。
“嗯?”
宋芙擡眼看,阿起輕輕拍了拍她的發頂。
今天戴了頭面,阿起顧慮到會弄亂她的髮型,手上的力道要比上回還要輕些。
“他們笑話他們的,我戴我的,這是你親手辛苦縫製而成的,難道就不希望我戴着嗎?”
阿起牽着宋芙的手,將她掌心朝上攤開,定睛一瞧。
果然,如他所料。
宋芙白嫩的指尖上有幾道小小的傷口,她縮了縮手指,本不想被他看到的,奈何爲時已晚。
阿起的手指輕輕拂過那癒合得只剩一圈白皮的傷處,大概再過幾日,連這鼓起的皮也會平復不見,連個疤也不會留下。
相較之下,反而是阿起的手顯得粗硬,尤其兩人指尖對着指尖,這感觸便更加明顯。
阿起將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之中,一一撫過宋芙手上的每一道新傷。
每碰觸到一個,他便想象了下,宋芙縫製着荷包的情景。
那麼怕痛的一個人呢。
這些傷對阿起來說他自己都不放在眼裏,可這是傷在宋芙身上。
一想到此,他手中便緊了緊。
“我……”
宋芙沒能吐出後半句。
她額上被一個溫軟的東西覆上,將她未盡之語都堵在喉間。
宋芙屏住呼吸,雙目呆滯。
那溫熱鄭重輕柔,一觸即離。
阿起低沉的聲音自她上頭響起:“你用心做的,況且這荷包意義不同,我若不戴着,你豈不是要傷心?”
那雙琥珀色的眼微微彎起,宋芙雙手掩住自己額頭,傻在原地。
只是不管她再怎麼遮掩,剛纔被那柔軟碰過的地方宛如被扔下一個火把,以它爲中心,頃刻便往四周燒得猛烈。
他吻了她的額。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51630020”寶寶灌溉營養液,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