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乾的淚痕緊繃在白皙的臉蛋上,雙眼卻彎成愉快的月牙形狀,彷彿直播時的泣不成聲都是幻象。
顯而易見,決明全然沒把觀衆的想法放在心上——無論是他們初時的懷疑,還是後來的信任。
在決明看來,大部分平民在教育程度、生活環境等客觀條件的影響下,已經習慣了隨波逐流。他們鮮少會對爭議話題尋根究底,和證據相比,他們更願意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所以決明根本不需要糾結於謊言是否存在疏漏,更不需要說服所有蟲,他只要確定自己所言是大部分平民要聽的,便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帝國發展到如今,外部矛盾早已被軍隊勢不可擋的機甲踏碎,唯有日積月累的內部矛盾——平民和貴族之間的階級矛盾——尚未解決。
平民覬覦貴族的優待,貴族防備平民的反叛;平民步步緊逼地試探貴族的底線,貴族偷樑換柱地滿足平民的要求。
平民對貴族的不滿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引線隨時會被點燃。雙方心照不宣地維持着表面平和,暗地裏卻是劍拔弩張。
貴族坐擁金山,不似平民般一無所有。他們自然不願意拼得魚死網破,於是選擇溫水煮青蛙地安撫,儘可能拖延爆/炸的時間。
而對於決明來說,平民和貴族間的博弈把水攪渾,不僅方便他尋找仇人,還方便他‘發國難財’。
所以他只需要適時撩撥起平民的怒火,激化雙方階級矛盾,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施柏神色複雜地注視決明半晌,方纔上前將對方抱起:“都是你設計好的?”
他和決明形影不離,自然能輕而易舉地分辨出他所言真假——和[雄蟲培育院]半斤八兩,謊話佔九成以上。
施柏原以爲決明是爲了救弗蘭,情急之下才暴露了實力。現在看來,事情似乎並沒這樣簡單。
“我哪來這麼大本事?”決明懶洋洋地枕在施柏胸口,示意他往試驗檯那邊走,“我只不過是考慮得周全一點而已。”
“隱瞞實力該怎麼做,暴露實力又該怎麼做?帝國高層優待我該怎麼做,帝國高層針對我又該怎麼做?”
“瞭解局勢,提前做好應對任何突發事件的計劃,才能護住自己。”
施柏不由反問:“你的計劃,就是和貴族徹底撕破臉嗎?”
“貴族平日行事囂張跋扈,哪怕只是不給他們面子都極有可能被報復。你現在把這麼大一盆髒水反扣回貴族身上,你覺得他們會放過你不成?”
不緊不慢地將骨爪粉末放進物質成分分析器,決明輕笑起來:“既然你這樣想,那麼觀看直播的平民自然也會這樣想。”
“我代表着弱勢平民階級,一旦我出事,和我一樣的平民蟲蟲自危,會反射性地將矛頭對準貴族和[雄蟲培育院]。而且現在階級矛盾日益加劇,誰都不知道哪件事會成爲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如果貴族足夠聰明的話,就應該二十四小時保護我,省得我想不開自殺,成爲那朵燎原的星星之火。”
“你是不是太小看貴族了,”施柏不贊同地蹙眉,他依舊認爲決明太過沖動了些,“貴族掌握帝國權柄三千餘年,自有一套行事法則,你怎麼能保證自己沒有觸碰到他們的底線。”
施柏被夕陽親吻的側臉彷彿有蜂蜜在流淌,決明忽然一口咬住他的下巴,悶聲回答:“你說得很對,所以我們才需要先發制蟲。”
“走他們的路,讓他們無路可走。”
施柏的耳朵尖綻開兩朵粉嫩的紅暈,尖齒深陷皮膚的刺癢直搔心臟,佔據了所有感官。
空蕩蕩的腦海只剩下陸離迷幻的彩色,他乾巴巴地吐出三個字:“你、你幹嘛……”
決明憊懶地打了個哈欠,嘴角彎起兩個像素點的微小弧度:“你關心我的樣子很漂亮,所以嚐嚐看是不是甜的。”
僵硬地撇過臉,施柏深吸一口氣,轉移話題:“你剛纔是什麼意思?”
決明意味深長地同施柏對視片刻,正待他要開始開口時,門禁忽然亮起。
出現屏幕上的弗蘭搓着手,侷促地說:“決明,我有件事需要你幫忙,你現在有時間嗎?”
“巧了,校長,”像小狐狸似的眯起眼睛,決明朝屏幕揮了揮手,“我也有幾件事需要您幫忙。”
兩蟲沒有過多客套,開門見山地說明各自需求:弗蘭希望決明能幫助他喚醒沉睡的雄主,決明要求弗蘭能支持他轉到第一軍事學院,雙方一拍即合。
弗蘭的雄主名叫林宛然,是位嬌小可愛的平民雄蟲,目測身高不超過一米六。
決明看了看身高超過兩米的弗蘭,又看了看連修復倉三分之一都填不滿的林宛然,思維不由自主地發散:‘最萌身高差,差出半個攻。’
‘他倆得能用什麼姿勢才能契合呢?’
‘臍橙肯定不行,容易一屁股坐死;’
……
‘林宛然的身板擺在那,似乎哪種姿勢對他來說都很爲難啊。’
‘他真是辛苦了,我空想都沒頭緒,他實踐肯定更不容易。’
他一邊天馬行空地琢磨着,一邊輕描淡寫地突破了林宛然精神圖景的屏障。
幽暗而死寂的密林,斷斷續續的啜泣聲聽起來尤爲清晰。
決明按圖索驥,順利找到了蜷縮在樹下的林宛然:“林宛然,”
他用腳尖輕踢對方的小腿:“別哭了,你雌侍喊你回現實世界喫飯。”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林宛然像是剛發現決明的入侵般,詫異地擡頭:“你是誰,怎麼突破我的屏障的?”
“我是弗蘭爲你請來的精神力疏導師,你在現實世界已經昏迷十年了,該醒來了。”
林宛然挪動屁股,和決明拉開距離:“我不想出去。”
“爲什麼?”
“我家雄崽沒有孵化成功……”
“我知道,”決明早就從弗蘭那得知林宛然沉睡的原因,也提前想好了該如何安慰對方,“但這不挺正常的嗎?”
“帝國雄蟲蛋孵化失敗的概率高達百分之七十,你家雄崽能活下來才叫稀奇呢。”
林宛然:“……”你可真是平平無奇的語言小天才。
他瞥了眼一派坦然的決明,囁喏道:“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蘭蘭疏通關節,沒有讓我們的雄蟲蛋參加集體火化……”
“這是好事啊!你得知道,參加集體火化的雄蟲蛋,連蛋灰都分不清誰是誰的。”
“可是蘭蘭爲了給我驚喜,沒有提前把這件事告訴我,”林宛然流下兩道懸掛瀑布似的淚水,哽咽道,“當我回家看到桌面上擺着顆白淨的蛋,單純地以爲是蘭蘭買回來給我補身體用的。”
決明心頭一緊:“……”不會吧?不會是我猜的那樣吧?
林宛然‘嗷’地一聲拔高音量,嚎啕道:“所以我就把蛋給煮了!”
“我還把煮了的蛋給吃了!”
“我吃了之後還覺得真香!”
“嗚嗚嗚……我對不起我家雄崽,對不起蘭蘭……嗚嗚嗚……嗝……”
決明瞠目結舌:“啊,這……”大受震撼.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