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的士兵已經撤去許多時日。
冬至那天未能祭拜仙子娘娘的百姓們,有些還在山路上點着火把,在路旁燒着紙錢。
尋常百姓沒有什麼權勢,對未來的期許就只能寄託在這虛無縹緲的仙人身上,燒去紙錢以尋求仙人的保佑。.七
各人家的孩子也很懂事,自覺地壓制住天性,不嬉戲也不打鬧,圍繞着點燃的紙錢虔誠跪拜。
山頂上的白乾觀察着山下的一切,眉頭微皺地看着百姓們燒紙、祭拜、待到火光散去後再離去。
這一些列熟練的動作,若非是百年以來的堅持,僅憑藉着這一兩代人的傳承,是很難做到的,至少那些平日裏放牛一般養大的孩子,絕不都會如此聽話。
但剛好就是這些人如此虔誠的模樣,讓白乾心裏感覺有些不是滋味。
許多老人跪了一輩子,可能到死,也沒能走出這座如枷鎖般的小鎮。
而現在,他們的孫子孫女們又開始做着同樣的事。
也許這些孩子就到和自己爺爺奶奶一般頭髮花白的年紀,也會帶着他們的後人做同樣的事。
做這一切有沒有用尚且未成定數,畢竟這些年來還是有人走出了這裏,做了大官、富商的都有。但這些人都是少數,大部分人還是數代呆在這裏。
一切外來賞景的人,說鎮裏的百姓們之所以一輩子出不了這座小鎮,就是因爲他們拜了仙人之後就等着仙人賜給他權財,然而,在白乾看來,要想在絡繹鎮裏找出一個懶人,甚至比在西蜀朝堂裏找出一個清官還難。
所以,正因爲這點,白乾纔不知道他們做這一切的意義到底何在。
難道就是圖個心安?
亦或是想讓仙人好好清理清理這個沒有眼睛的世道?
“唉……”
他對着天上的雲層幽幽長嘆了一聲,心裏五味成雜。
“娘娘,您能保佑小子找到媳婦兒,爲何不讓給這些人多一些機會?”
雲層似乎聽懂了白乾的話,爭先向更高的地方翻騰而走,就像是一個人在轉頭冷哼。
白乾苦笑道:
“也是,確也不能將責任劃到你的頭上。最大的問題……還是在我們這些手握江山的人這裏。”
語罷,雲層再度翻騰而下,只是這一次變得了溫柔許多,似乎是在爲白乾能認識到這個問題而感到高興。
白乾一把坐到雪地上,悠悠道:
“問題我明白,也知道將來要做什麼、怎麼做,可終有一天小子還是會回到天上……到了那個時候,人間又當如何?”
雲層晃盪,這個問題,仙子娘娘沒有給他回答。
他長處一口氣。
“也罷,誰叫咱投了皇家的胎呢,小子自己想辦法便是,大不了萬年之後再下來一趟。”
話音一落,山風猛然加大,一顆不知從哪裏刮來石頭砰地一聲砸到了白乾的頭上,好似對白乾說的蠢話表示不滿。
皮糙肉厚的太子殿下自然沒覺得有什麼。
他揉了揉腦袋,打趣道:
“你砸我幹甚,有膽去砸玉帝他老人家啊,這些還不是他造的孽。當初他就不該丟下一套不完整的道理來人間,搞得這裏一片烏煙瘴氣。”
此時,溫和的雲層開始迅速翻涌,山風亦比剛纔還大了許多,吹得山頂的積雪鋪天蓋地的往山下落去。
不多時,一道巨大雲眼緩緩浮現在天空之上,憤怒地盯着如螞蟻般大小的白乾。
對這如天人降臨般的景象,白乾則是一臉無所謂,甚至還回了一個白眼。
“您老人家恐嚇我有什麼用,信不信我把你的十座天門都給砸了,讓你在人間的眼線一個也回不去。”
那雙巨眼肯定不會被一個凡人的話所嚇回去,幾息之後,那眼睛像是積攢到了足夠的力量,勢不可擋地向白乾襲去,仙人的威壓讓包括常雪山在內的方圓百里都在顫抖。
無數動物從冬眠中醒來,四散而逃,卻不知該奔向何處。
山路上祭拜的人們以爲是犯了神怒,立馬將燃燒的紙錢踩熄,帶着各自孩子便匆匆下了山。
白乾嗤笑一聲,站起身來拔出了那把同樣由凡人打造的天子劍,指着不斷下沉的雲眼說道:
“咋?你不信?那本王現在就去!”
說罷,他做出起勢的動作,亦如當天斬因果時的那般。
然,雲眼似乎未受到威脅,依舊沒有放緩下沉的速度。
直到雲霧的邊緣沾到了雪山的山頂,那雲眼才緩緩消散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巨大的雲層才退回了長天之上,這一幕好在不是發生在白天,否則不知道又要嚇得多少平民匍匐在地。
雪地之上,白乾依舊保持着起勢的動作,這一次,他沒有也不敢貿然動手。
待到雲層恢復了方纔來時的模樣,他才收起巨劍,一改方纔那副無所畏懼的模樣,滿臉幽怨道:
“娘娘您好好守你的天門,就莫要讓門裏那些不守規矩的人……哦……是仙……再參活了嘛。小子今天正死在這裏,對您也沒啥好處不是?”
說着,他擦去額頭上的冷汗,無奈道:
“算了算了,小子也不是那等計較之人,您回去告訴那些靠人間氣運才能存活的仙人,就說本王要此番回去要收拾南青城的白望,他身上那些氣運就算是我送他們的大禮。”
“作爲交換,不管西蜀公主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都不可再抽走其絲毫氣運,否則……待本王上去了,定要讓他們全部吐出來,讓他們嚐嚐謫仙的滋味!”
說着,他收劍歸鞘,虛擡右手,絲絲縷縷的金光開始從他的手中冒出,緩緩升至雲層之中,待最後一絲金光消散,他抱拳道:
“我能遇到那位姑娘,多虧了娘娘的照顧,雖然小子也不知道這其中到底有沒有您的助推波瀾……”
“不管如何,這是雙子箭殘留的氣運,就當是小子給你的謝禮了。”
說罷,他揹負雙手,頭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只留下一道不可反駁的聲音飄蕩在山頂。
“十年之後,三清來,你休息。”
“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