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呢?”蘭斯隨手將鳥丟掉,摘下斗篷,身上還沾着深淵裏的血煞之氣,語氣卻是調侃居多,“準備婚禮用不了這麼久,難道還沒說服王后成婚?”
“小心被王聽到,丟了命我可不會救你。”少年連忙捂住他的嘴,警惕地四下打量,哪怕知道魔王的氣息無處不在,還是忍不住和同伴八卦,“別說神明,就是人類都不肯同魔族成婚,王后真的會留在魔界,和王結契嗎?”
偌大的滄溟大陸,修真界佔據十之八/九,只有黑暗的、永無天日的角落留給了魔族。除卻魔王之外,他們無法離開九幽的庇護,他們是永遠見不得光的卑劣種族,人類對他們尚且敬而遠之,又憑什麼獲得高高在上的神明的垂青?
九幽是見不到月亮的,神明卻比月亮更加高不可攀,觸手難及。
連普通魔族都明白的事,魔王怎麼會不懂?
黑漆漆的宮殿裏,窗上掛着的紅綢與九幽的氣氛格格不入。空無一人的宮殿裏,封玄身上的黑色大氅彷彿覆上一層冰霜,那雙燃着熾熱和迷戀的雙眼驟然變得冰冷,凝視着空蕩蕩的房間,久久未動。
大概是消失得太久,殿內的氣息已經淡得無法捕捉,封玄眼中藏着濃霧,手心燃起黑色火焰,聲音冷得可怕,“去,找到她,把人帶回來……算了,直接帶我去找她。”
是他把人逼得太緊了嗎?或許婚禮可以稍緩幾日,可她不該一言不發地走掉。
沒等封玄多想,黑色的焰火搖晃片刻,倏地一下,滅掉了。
“找不到?”不祥的預感在胸腔中醞釀,他眼中有風暴在凝聚,“白玉京也找過了嗎?難道人還能原地消失?即使是神明也不可能……”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男人的身體驟然一僵,無法掩飾的恐慌席捲而來。他黑漆漆的眼底染上一抹猩紅之色,血氣逆流,濃重的血腥氣順着喉嚨上涌,一口黑血猛地噴了出來。
黑色的血預示着不祥,封玄生來就是魔族之主,不祥和邪惡是他的代名詞。不只是血,他連心臟都是黑色的,生來就不該看到光。
與此同時,蘭斯和同伴的議論傳進他的耳朵,封玄眨眼間便出現在兩人面前。
“說夠了沒有?”他咬牙切齒地斥責道,猩紅的雙目泛着冷意,背後的黑氣鋪天蓋地,強大的氣勢瞬間爆發出來,蘭斯膝蓋一軟,不由自主跪倒在地,“王,請饒恕我。”
封玄沒有說話,許久之後,他盯着漫天紅綢,脣角的笑透着冷嘲。
“天邊的明月永遠無法被摘下,正如神明永遠不會愛上一個魔頭。”他冷笑起來,漸漸的,他的笑聲越來越大,最後嘶啞得不成樣子,分明是最強大可怖的魔族,此時看起來竟有幾分可憐。
封玄緩慢擡起手,盯着掌心半舊的耳鐺,嘲諷和冰冷在他眼中淡去,只剩下一片化不開的痛苦絕望。
不甘心的魔王驟然消失在原地,青雲山,白玉京,離恨天,三界十宗被他折騰得天翻地覆,叫苦連連。
只可惜,哪裏都沒能找到顧明棠。
“我會找到你的,顧明棠。”封玄執拗地喃喃着她的名字,嗓音粗啞得彷彿含着沙礫,他手指微動,黑色的血液滲入地板的法陣之中,騰起的血霧讓他的面目模糊不清,“諸天法則在上,封玄甘願付出一切代價,請邪神降臨。”
沒有人知道邪神是誰。她的來歷成謎,相貌和年歲同樣讓人諱莫如深,即使是被她垂憐的信徒,也只記得那雙美到極致、卻也冰冷到極致的鳳眼,還有那根金色的、彷彿能夠掃清一切晦暗的權杖。
可所有人都知道,在諸天神佛中,最強大的邪神閣下無所不能,任何負面的祈願都會被她聆聽,即使是卑微如螻蟻,只要你肯付出代價,就能得到邪神的垂青。
這是封玄最後的指望。
強烈的渴望和獨佔欲在他心口沸騰,魔王低下高傲的頭顱,卻沒等到邪神的降臨。
是隕落了嗎?還是對來自神棄之地的祈願不屑一顧?
鋪天蓋地的寒意順着骨頭縫滲出來,從未感受到溫度變化的封玄突然覺得渾身發冷。
果然冬天是不該存在的,他漠然地想道。
風太冷了。
***
意識短暫地昏沉了一瞬,顧明棠清醒過來的時候,手裏正握着一隻琉璃盞。
白檀香的氣息在空氣中瀰漫,琉璃盞中盛着佳釀,殿內燃着燭火,昏黃的光暈落在顧明棠臉上,爲她昳麗的容貌鍍上一層油畫般的質感。
“顧姑娘是對我有什麼不滿嗎?怎麼連我敬的酒都不肯喝?”
顧明棠應聲望去,只見站在對面的白衣少女望着她的雙眼滿是嫉恨,語氣卻是溫軟的,聽不出半點咄咄逼人。
接風宴上觥籌交錯,隨着她這聲質問,交談聲戛然而止,安靜得似乎能聽到呼吸聲。
“難道還在介懷我與傅公子秉燭夜談之事?”白衣少女抿着脣,惹人憐愛的清秀面容帶着羞澀,卻堅定地與她對視,“此前已經同你解釋過,是我見傅公子對我祖父的書畫感興趣,這纔多聊了幾句,只是聊得投緣了些,難免忘了時辰,這不過是人之常情。”
見顧明棠不答,她停頓片刻,又道,“聽說姑娘溫婉嫺雅,霽月清風,想必不會因區區小事而介懷。”
話雖如此,她眼中卻難免露出一點自得之色,來自勝利者的炫耀姿態配合那副無辜的外表,顯得滑稽可笑。
不好意思,你哪位?
情敵?塑料姐妹?還是越級碰瓷的?
饒是神魂強大,顧明棠還是花了一點時間才勉強想起對方的身份,以及自己此刻的處境。
“溫婉嫺雅,霽月清風?”她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鳳眼裏含着戲謔的笑意,紅脣彎起,將對方的評價重複一遍,“說得不錯,你很有眼光。”
能當衆指鹿爲馬,從她身上發掘出“溫婉嫺雅”的神祕氣質,這麼有眼光的人,怎麼就眼瘸看上傅雲川了呢?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們能夠秉燭夜談,聊得盡興,這是你們有緣。”顧明棠眼神在她脖子上一掃,脣角笑意加深,“爲你們的百年緣分,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