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雪飄飛,如絨如絮。

    穿着一件厚重的黑色大衣,頭戴一頂鴨舌帽,維克托一邊搓着稍稍有些凍麻的雙手,一邊小心翼翼的步上街邊便道。

    這場雪從昨晚入夜的時候開始下,斷斷續續的,一直下到今天上午。雖然雪下的不大,但持續的時間太長了,到了現在,整個莫斯科都被落雪妝點的一片瑩白,宛如童話中的祕境。

    街道對面便是圖拉地鐵站,受天氣的影響,莫斯科市內的有軌電車今天停運,這也使得地鐵的客流量增加了許多,地鐵站的出入口前人頭攢動,很是繁忙。

    此刻,陪在維克托身邊的除了瓦連卡之外,還有一個面容冷峻的年輕人,他是今天負責陪同維克托出行的警衛負責人。而除了他之外,四周還散佈着四名警衛,他們都穿了便裝,儘可能不引起普通人的注意。

    維克托的目標就在前方不到百米遠的地方,那個名爲“達尼洛夫斯基”的露天市場。不要小瞧這個看上去規模不是很大的小市場,它在莫斯科存在的時間,要比布爾什維克黨還久遠了將近三四百年,換句話說,它從十六世紀的時候便已經存在了,當然,這只是其存在的可考歷史證明的。

    也正因爲歷史久遠的緣故,在列寧同志推動施行戰時共產主義政策的時候,這個市場纔在列寧同志的親自關懷下,沒有直接關閉掉,它被保留了下來,此後的幾十年裏,市場一直都對那些兜售一些私營經濟產出的人開放,不過,市場內的主要攤位,還是歸屬於國營的。而在維克托前世的那個時空中,這個市場會一直生存下去,即便是到了俄羅斯時期,它也依舊存在着。

    儘管是下雪的天氣,但整個市場內依舊非常的熱鬧,排着長隊的是經營日用生活必須品的百貨店,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其中的大多數人,應該都是前來購買菸酒糖茶這一類東西的。

    如今,第四個五年計劃已經推動了將近一年了,戰後重建工作在各個方面已經顯現出了一定的成效,在這其中,恢復最快的,自然就是工業,尤其是以軍事工業爲主的重工業體系,這一點根本不用去專門調查,它在很多方面都能明確的顯現出來。

    就像在農業機械設備的供應方面,在去年年初的時候,烏克蘭搞戰後農業恢復的工作,集體農莊的機械站幾乎是什麼都缺,各種需求報告打到莫斯科來,堆滿了安德烈耶夫同志的辦公桌,但莫斯科當時能夠給與的答覆,也只是讓烏克蘭那邊暫時等着。

    而在進入今年歲末之後,這種所要農業機械設備的報告基本就沒有了,不管是烏克蘭還是白俄羅斯,亦或是中亞的各個加盟共和國,農業機械設備都得到了足夠的補充,農業設備的短缺已經不再是制約農業生產恢復的一個因素了。

    另外,維克托在達尼洛夫斯基市場上轉了一圈,從各個攤位的情況實際情況上,也能看出這一點來。就拿售賣工具用品的商店裏來說,戰爭時期禁止進入市場流通的扳手,現在已經成爲了敞開供應的商品,而且,貨架上擺放的各類型扳手上,都鑄有明確的價格。是的,一個扳手多少錢,那價碼都是鑄在扳手的手柄上的,這表明了什麼?毫無疑問,它表明扳手就是這個價格,至少短期內廠家沒想過要改變。

    除此之外,在過去的一年裏,聯盟在電子工業領域的發展,也取得了喜人的成績。在戰爭爆發之前,電子領域的發展始終都是聯盟的一個弱項,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聯盟甚至無法自產各類型號的電子管,這也爲聯盟在戰爭爆發初期帶來了一系列的重大損失。

    而現如今,聯盟不僅解決了軍用領域的電子管供應問題,甚至還能拿出足夠的產能轉向民用領域。目前,市面上已經出現了一款由列寧格勒市斯韋特蘭娜工廠所生產的短波收音機。儘管這款收音機結構很簡單,接收到的信號也不穩定,但卻是聯盟境內第一款不限量供應的收音機,而且價格很便宜,普通家庭也能接受,因此,它甫一推出,便受到了民衆的廣泛歡迎。

    就維克托所知,現在位於烏里揚諾夫斯克的烏里揚諾夫飛行工業局,也在計劃將一定的產能轉向民用,安排其下轄的烏里揚諾夫電子管廠轉向生產民用收音機,以滿足國民在這方面的生活需求。

    總體來說吧,在四五計劃第一年的建設中,聯盟方方面面所取得的成績還是很顯著的,其所展現出來的,是聯盟在制度方面的優越性。

    不過,有成績並不意味着沒有缺陷,這一點同樣也是事實。僅僅從“達尼洛夫斯基”露天市場的情況就能看出來,現在的聯盟,在日常消費品短缺的問題上,雖然有了一些緩解,但情勢依舊是不容樂觀的,在整個市場上,所有出現排隊狀況的地方,基本都是購買日常消費品的,其中又以酒和糖果類的短缺最爲嚴重。

    必須搞清楚的一點是,眼前這個地方是莫斯科,是聯盟的首都,是全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也是聯盟對外展示的最大窗口。如果說在莫斯科的市場上都有所短缺的物資,那麼放在全聯盟的範圍內,又會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況?毫無疑問,它只能是短缺的更爲嚴重了。

    在市場上轉了半圈,維克托的腳步停在了居民服務委員會設置的蔬菜供應點處,這裏同樣排起了長隊,而此時正在挑選蔬菜的,是一個同樣穿着黑色大衣,頭戴鴨舌帽的中年人。當維克托的視線停留在中年人身上的時候,對方正將一個裝滿了蔬菜的牛皮紙袋放在稱上,他一邊看着售貨員調整稱星,一邊弓着腰,同服務員小聲聊着什麼。

    沃茲涅先斯基,維克托第一眼看到中年人的時候,就將對方給認了出來,畢竟是老熟人了,更何況,這位計委的主任是個很重視儀表的人,他總是將自己打扮的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那光潔的下巴上連一絲鬍渣都看不到,在這個三教九流混跡的市場上,他這樣的人實在是太顯眼了。

    在這個地方碰到沃茲涅先斯基,維克托的確感覺很意外,不過仔細想想,這似乎也沒什麼值得意外的,畢竟這位即將進入政治局的同志,就住在臨近圖拉地鐵站的《消息報》記者公寓裏,據說克里姆林宮那邊很早以前就想給他更換住所了,但卻都被他給拒絕了。

    在聯盟內部,不管是中層還是高層中,反感沃茲涅先斯基的人不在少數,這其中也包括了維克托本人。不過,必須認可的一點是,這種反感主要還是集中在此人的工作作風上,說的更具體一點,就是作爲國家計委的主席,他管的事情有點寬,總是很不得把自己的手伸到所有人主管的領域內去。這樣的做派,一方面侵犯了別人的職權範圍,另一方面對別人來說也是一種羞辱,那意思,就像是別人都不行,都是垃圾,只有他自己才能把工作做好一樣。

    而除了工作作風上的不妥當之外,不管是生活作風還是個人品行上,沃茲涅先斯基似乎都讓人找不出什麼缺點來。他的身上沒有任何花邊新聞,平素也不注重享受,雖然很重視個人儀表,但渾身上下也沒有哪怕一件奢侈品,他所謂的注重儀表,也不過是把自己收拾的很乾淨罷了。就從住所上來說,他現在和家人所居住的地方,也不過是一個三室的普通房子,要知道,維克托已經算是很清廉的幹部了,可他現在的住處也是一所獨棟的別墅了。

    或許也正是因爲這一點,再加上日丹諾夫同志的力挺,以及幕後各種政治角力所達成的妥協,在之前的中央委員會會議上,沃茲涅先斯基力壓庫茲涅佐夫,順利增補進了政治局,目前,他和布爾加寧兩個人,就是政治局的候補委員,而按照聯盟的慣例,他們的頭上雖然還有“候補”的帽子,但在政治局內已經具備了發言權。

    實話說,沃茲涅先斯基增補爲政治局候補委員,對維克托還是有一定影響的,不過,這個結果其實在之前就已經可以預料到了,所以,維克托倒也沒覺得有多麼失望,最重要的是,他非常清楚,庫茲涅佐夫在中央書記處書記的職務上,也待不了太久了。

    在蔬菜的銷售點前面,沃茲涅先斯基總算是同那個售貨員談完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錢包,付了賬之後,用兩隻手抱起那個牛皮紙袋子,轉身朝維克托這邊走過來,一邊走,還一邊低頭端詳着袋子裏的東西。

    維克托知道對方應該是已經看到自己了,因此,他站在原地沒動,直到沃茲涅先斯基走到他的近前,才微笑着問候道:“早上好,尼古拉·阿列克謝耶維奇同志。”

    “早上好,維克托,”果然,沃茲涅先斯基頭也不擡的說道,“叫我的名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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