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突如其來的濛濛細雨,似乎昭示着春天的腳步已經踏足了列寧格勒的田野,而隨着這一場小雨,其後的幾天裏,氣溫果然開始逐步回升,不知不覺中,路旁、湖畔的樹木枝條,也開始泛起了淺綠,只是這種淺綠中還隱約帶着幾許的蒼灰。

    靠近冬宮的涅瓦河畔,穿着一件灰色的風衣維克托倒揹着雙手,在條石砌成的河堤上緩步而行,而走在他身邊的,則是一位身材高挑,面容消瘦的中年人——列寧格勒市委副書記格布斯金。

    在過去一段時間裏,格布斯金一直都在接受國家安全人民委員部調查組的調查,調查組認爲他可能犯有叛國罪,而具體的罪行,就是在去年的時候,向訪問聯盟的南斯拉夫代表團泄露了攸關聯盟國家安全的重要情報,那些卑鄙的南斯拉夫人正是憑藉着從列寧格勒獲取的情報,同美國人做了交易,從而在華盛頓獲得了鉅額的經濟援助。

    實話實說,這種所謂“叛國罪”的裁定非常無稽,調查組的手裏沒有掌握任何證據,甚至就連他們所提供的控訴書,都存在着前後矛盾、邏輯不通的情況,不過,面對着這樣的指控,仍舊有一部分人選擇了“認罪”,而格布斯金就是其中之一。如果不是中央監察委員會迅速對阿巴庫莫夫採取了措施,並以貪污腐化的罪名將其投進了監獄,或許要不了多久,格布斯金就得被判刑了。

    隨着阿巴庫莫夫被逮捕,此前列寧格勒所涉及到的一系列案件,都得到了重新審理,格布斯金所涉及到的“叛國罪”罪行,也因爲證據不足而撤銷了控訴,在經過了數週的重新調查,又走完了相關程序之後,他直到兩天前才全面恢復了正常工作。

    在列寧格勒,與格布斯金情況相同的黨員幹部爲數衆多,在過去幾周的時間裏,這些人已經陸續回到了原有的工作崗位,截止到今天,還沒有結束調查,依舊處在羈押狀態中的人,就只有少數幾個級別比極高的幹部了。

    維克托與格布斯金不熟,準確的說,在此之前,兩人根本就沒有見過面,格布斯金當然知道維克托是什麼人,但維克托卻是真的不知道格布斯金這麼一號人。

    在就任列寧格勒州委兼市委第一書記之前,維克托便已經調閱過列寧格勒大部分黨員幹部的相關資料了,而通過對資料的調閱,他對包括格布斯金在內的列寧格勒黨員幹部,有了充足的瞭解。

    作爲列寧格勒市的副書記,格布斯金過去主要負責的工作,便是包括文化、教育、科研在內的偏向意識形態方面的工作。在相關黨員幹部的資料中,維克托瞭解到,格布斯金是當初日丹諾夫同志親自提拔到列寧格勒市委副書記這個職務上來的,話句話說,他其實就是日丹諾夫同志在意識形態工作上的意志推行者。

    “安德烈·亞歷山德羅維奇同志一直都是很矛盾的人,當然,我認爲主要是尼古拉·阿列克謝耶維奇對他的影響太大了,以至於在很多問題上,都會選擇毫無原則的接受後者的建議。”在接受羈押期間,格布斯金顯然是吃了不少苦頭的,他明顯過於單薄的身子微微佝僂着,說話的時候,都有一種虛弱無力的感覺,“當初,在批判左琴科和阿赫瑪託娃的時候,安德烈·亞歷山德羅維奇同志態度堅決,他認爲在聯盟的意識形態工作中,必須加強對文化界,尤其是文藝界的監管,嚴格的審查制度不僅僅應該在報刊、雜誌以及廣播的發行中得以堅決地貫徹,在小說、詩歌乃至於戲劇、影視作品的發行過程中,也應該嚴格貫徹。”

    格布斯金所說的,是日丹諾夫同志在列寧格勒意識形態工作中的立場和態度,不過,按照他的說法,日丹諾夫同志在相關的工作中,似乎受沃茲涅先斯基的影響很深。

    至於他所提到的左琴科和阿赫瑪託娃,則是聯盟兩位非常出名的作家、詩人,前者就不說了,之前已經介紹過了,至於阿赫瑪託娃,則是阿克梅派的傑出代表,這位女詩人的人生比較坎坷,她的丈夫在十月革命之後被處決了,而她本人的詩歌從風格上講,又偏於曖昧,字裏行間滲透着大量情愛以及宗教方面的內容,可以說是與聯盟所倡導的整體文化氛圍格格不入的,因此,在日丹諾夫同志就任列寧格勒州委兼市委第一書記期間,便主導了對阿赫馬託娃的文化批判。

    “不過,從前年開始,他在相關問題中的態度和立場就發生了變化,”格布斯金繼續說道,“在針對文化領域的若干問題上,安德烈·亞歷山德羅維奇同志的立場開始變的柔和,這一點從他對待李森科的問題上,就能看得出來。”

    維克托點點頭,此前他曾經特別關注過有關李森科的一系列問題,因此,他也知道那個藏身在烏克蘭的學閥曾經給日丹諾夫同志寫過信,要求對方支持他對“唯心的資產階級僞科學”展開批判。但日丹諾夫同志非常憎惡李森科動輒以米丘林學派大師自居的醜惡嘴臉,因此,不僅明確拒絕了對方的要求,而且還給蘇聯科學院寫了一封信,要求科學院做出決策,將李森科調離列寧農業科學院院長的崗位。只是當時日丹諾夫同志的建議,遭到了斯大林同志的反對,這才未能獲得通過,否則的話,李森科估計早就被下放到某個集體農莊去做農夫了。

    其實,主政列寧格勒這段時間以來,隨着工作的深入,維克托對日丹諾夫同志,或者說,是對列寧格勒派所奉行的那一套理論,也逐漸有了更加深入的瞭解。在他看來,日丹諾夫同志的觀點和立場,也不是一蹴而就便形成的,準確的說,即便是在列寧格勒大圍困期間,他所奉行的觀點和立場,也還未曾成型呢。

    日丹諾夫同志的理論真正的成型,還是在衛國戰爭結束之後,也就是在聯盟開始全方面的展開重建工作之後,才逐漸系統化,並最終成型的。

    爲什麼列寧格勒派能夠在戰後短短几年間,迅速的發展壯大起來?爲什麼日丹諾夫同志在黨內的地位和權威,能夠在短短几年間迅速的膨脹起來?歸根結底,還是因爲日丹諾夫同志的觀點和立場,在一定程度上,贏得了黨內一大批人的支持和理解。

    過去幾年裏,維克托一直都在莫斯科中央工作,他鮮少有機會可以接觸到地方,尤其是基層實際工作的現實情況,所以,他對於大政方針的構想,或許可以高屋建瓴,但卻難免是不接地氣的。而在主政列寧格勒之後,儘管時間還很短暫,但有些過去看不到,或是看不清的問題,現在總歸是能夠接觸到了。

    以維克托當前的眼光來看,現如今聯盟的內部矛盾其實已經很嚴重了,而這裏所說的內部矛盾,主要是指民衆日益提高的生活需求與聯盟落後的消費品、糧食生產水平之間的矛盾,用一句大白話來說,就是聯盟所生產的糧食以及生活必需品,根本不夠人們喫的,也不夠人們用的。

    過去,維克托身在莫斯科,他根本體會不到這一點,因爲莫斯科不僅聯盟的首都,全國的糧食和物資,首先就要保證對莫斯科的供給,所以,莫斯科的市場一片繁榮,人們看上去似乎什麼都不缺。

    可是出了莫斯科呢?即便是在經濟相對發達的列寧格勒,糧食和基本消費品的供應都算不上多麼充足。因爲列寧格勒給了企業足夠的自主權,因此,列寧格勒出現了大批的糖果廠、制酒廠,可即便是如此衆多的糖果廠、制酒廠,他們生產出來的產品,也是供不應求的。大量來自聯盟各地的非法經營者,以行賄方式從這些糖果廠、制酒廠購買商品,再以走私的形式將糖果、伏特加運輸到聯盟各地,在黑市上出手,藉以賺取鉅額的利潤。

    這種地下經濟的存在和蓬勃發展,都充分說明了一點,即聯盟的消費品生產嚴重不足,它甚至已經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聯盟的長治久安了。

    維克托有理由相信,這樣的矛盾應該是在衛國戰爭爆發之前,便已經長期存在了,而在那個時候,這種矛盾之所以沒有凸顯出來,一方面是因爲聯盟在國際上相對封閉,民衆不瞭解西方國家的狀況,因此,對這種消費品不足的狀況,還沒有太多的不滿,另一方面則是因爲聯盟內戰剛剛結束不久,國家還始終面臨着外部入侵的威脅,所以,高企的外部矛盾轉移了國內的視線,這才使得這一矛盾沒有上升到高度對立的程度。

    可是隨着衛國戰爭的結束,再加上聯盟在軍事實力上已經優於當年的歐洲對手,外部矛盾開始變得相對緩和。與此同時,衛國戰爭期間,聯盟封閉性的社會打開了一個缺口,蘇聯人看到了西方國家的生活方式。於是,聯盟便開始直面來自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物質文明的挑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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