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托之所以皺眉,是因爲貝利亞所提出的這些建議,此前已經在中央主席團的相關會議上討論過了,而在那一場討論中,儘管他的建議沒有遭到主席團成員們的反對,但是也沒有得到出一個最終的結論,簡單來說,就是討論沒有得出結果,他的提議被擱置了。

    黨政分離的舉措有沒有必要?當然非常有必要,維克托清楚的記得,在他前世所生活的那個國家,那個時代裏,黨政分離其實是一個早就得到了貫徹執行的政策。爲什麼要實行黨政分開的政策?很簡單,因爲若是不施行這個政策,而是執行黨政不分的政策,那麼聯盟的各級黨委就會被各種繁瑣的政務牽絆住,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充足的精力去進行自身的建設。

    因此,從根本上講,黨政分離並不是爲了削弱布爾什維克黨在聯盟內部的領導地位,相反,它是爲了增強布爾什維克黨的領導地位,是必須,也是急需加以貫徹的一項政策。

    站在現實的角度來考慮,貝利亞能夠提出黨政分離的政策建議,並積極拿到中央主席團的會議上去討論,說明此人在黨務工作上還是有一定水平的,也是有足夠魄力的,但問題在於,這傢伙的魄力太大了,太強了,他在推動這項政策的行動上,至少犯了兩個錯誤。

    首先,貝利亞在推動黨政分離的問題上過於急切了,沒有切實考慮到聯盟當前的實際狀況。

    在布爾什維克黨內,貝利亞長期以來是負責內務人民委員部工作的,而這項工作,使得他能夠充分了解到一些黨內的陰暗面,比如說,黨內高層幹部因爲缺乏有效監督而導致的以權謀私、違法亂紀的現象,再比如說部分黨員幹部濫用職權,破壞布爾什維克黨形象和榮譽的現象等等等等。

    而之所以如此,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於聯盟的黨政不分、以黨代政弊端,說白了,就是一部分黨員幹部手中的權力太大了,其行使權力的過程中不僅缺乏監督,甚至都缺乏必要的牽制。就以維克托自己爲例,他作爲列寧格勒州委兼列寧格勒市委的第一書記,本身就是整個列寧格勒地區的最高領導人,列寧格勒州與列寧格勒市的蘇維埃執行會主席,在黨內地位以及行政地位上,都比他低一級,是需要接受他領導的地方幹部。

    州蘇維埃執行委員會就相當於省政府,而市蘇維埃執行委員會就相當於市政府,也就是說,州蘇維埃執委會的主席就相當於省長,市蘇維埃執委會主席就相當於市長。而作爲“列寧格勒省省委書記”的維克托,竟然比省長高了一級,他不僅在黨內領導着省長這個角色,還在行政工作中領導着省長,試想,在這種情況下,一省之長又怎麼能牽制的了省委書記?更進一步的說,作爲封疆大吏的省委書記,除了能夠受到中央的制約之外,還有誰能制約的了?

    當初,在列寧同志擔任聯盟最高領導人的時候,黨內的腐敗問題就曾經一度令列寧同志非常困擾,不過,當時聯盟所想到的辦法,就是依靠肅反委員會來整頓,甚至可以說,大清洗運動的出現,就是從那時候埋下的伏筆,貝利亞之所以能夠想到黨政分離這條路子,也是因爲他長期從事內務人民委員部的工作。

    由此可見,從聯盟成立的那一天起,黨政不分、以黨代政就已經成爲了布爾什維克黨內所存在的突出問題,而經過了斯大林同志“幹部決定一切”的大潮衝擊,這一狀況自然是更加的嚴重了。

    貝利亞所提出的這些建議,爲什麼在中央主席團的討論中被擱置了?並不是說主席團的委員們不知道這一問題的危害性和嚴重性,也不是說大家不想做出改變,而是因爲這種改變並不是簡單的黨內調整,而是一場觸及很多人利益的政治體制改革,它一旦推動起來,必然不會是春風化雨型的,而是會出現一場狂風暴雨,可以預想到,一旦莫斯科通過了相關的決議,來自地方上的阻力將會大的驚人。

    就以維克托爲例,如果不是他有着更大的政治野心,那麼貝利亞提出的這些建議,他是根本不可能贊同的。因爲一旦這些政策真的頒行下去,那麼整個列寧格勒派就將出現兩個核心,一個是以州委爲核心的派別,另一個就是以州蘇維埃執委會爲核心的派別,到時候,即便是兩個派別不分裂,整個列寧格勒派的凝聚力也會大大降低,而這對維克托本人來說,顯然是非常不利的。

    另外,考慮到這些政策推行起來必然會遭遇強大的阻力,作爲政策提出人和可能性最大的執行人,貝利亞必然會要求來自中央主席團的授權,他以及他所掌握的內務人民委員部,很可能會藉機大肆擴張權力,天知道他是不是想要藉機上位的?

    其次,貝利亞在黨政分離這一建議上,還忽視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黨政分離並不是單純的將黨的領導與國家政務分隔開,所謂的黨政分離必須是在堅持布爾什維克黨的領導這一前提下進行的,用句俗套的話來說,就是黨政分離並不是說黨不再管理政治事務了,而是要使布爾什維克黨處在一個超脫的地位,以總攬全局、協調各方的地位來統籌行政事務,整個聯盟的大政方針還是接受布爾什維克黨的指導的。

    而貝利亞的主張,卻是要將布爾什維克黨與聯盟的行政事務徹底分離開,黨務是黨務,行政是行政,聯盟的行政事務,也就是部長會議,應該脫離中央委員會的領導,成爲一個與中央委員會平行的機構,部長會議的決策應該由“專業的工程師”們來制訂,而不是由布爾什維克黨的委員們拍板。

    毫無疑問,在維克托眼裏,貝利亞的這種主張,已經將他“右派”的身份暴露無遺了,因爲若是按照他的想法來進行改革的話,那麼整個布爾什維克黨就等於是主動放棄了國家政權,從整個聯盟的執政黨,轉變成了一個遊離在國家政權之外的邊緣組織了,他的這種思想,甚至可以用無政府主義的帽子來扣了。

    所以說,貝利亞的這些主張,是不太可能得到中央主席團諸多委員們認可的,實話說,也就是赫魯曉夫與布爾加寧的政治派系最近勢弱,以至於攻擊性沒有那麼強,否則的話,僅憑貝利亞的這些主張,他的那些黨內宿敵們也會跳出來將他狠批一通的。

    將手中的文件從頭看到尾,維克托眼皮都不撩的將它丟在一邊,甚至連在文件最後簽上名字的興趣都沒有了。

    不知道是不是一種錯覺,維克托總覺得在過去幾年裏,貝利亞似乎在“右”的方向上越奔越遠了,這傢伙總是喜歡在中央主席團的會議上,批評自己的脾氣太暴躁;在對外的關係處理上,過於的強硬;在意識形態問題上,過於的偏執。

    可他自己呢,卻又表現的越來越天真,就像是如今的世界已經大同了,各個國家之間已經沒有了利益的糾葛,沒有了立場的對立,也沒有了意識形態的分化,而聯盟內部呢,也已經天下太平了,沒有階級的對立,沒有破壞分子的存在,全聯盟上上下下近兩億人,都全心全意的擁護布爾什維克黨,大家都在齊心協力的奔向共產主義了。

    當初,斯大林同志還活着的時候,維克托還曾經與貝利亞直接交過鋒,還曾經就立場和觀點問題,指責批評過貝利亞,而到了現在,說真的,維克托已經懶得反駁這個傢伙了,就手上的這份文件,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在中央主席團的會議上依舊會被擱置起來,如果貝利亞將它拿到隨後的全聯盟黨代會上去討論的話,估計他的下場會非常難看。

    繞回到辦公桌的後面,維克托將手中的菸頭掐滅在菸灰缸裏,這才雙手扶着椅子把手,緩緩坐下去。

    他這次回莫斯科,停留的時間註定會有些長,因爲他必須參加稍後召開的全聯盟黨代會,而且是全程參加,從開幕到閉幕,再到隨後的全會,一場都不能落下。

    對於聯盟如今的整個中央核心領導層來說,這一場即將召開的全聯盟黨代會,都將是一次地位和權力的考驗,誰能穩固自身在新一代領導班子中的地位,誰將在隨後幾年中被清理出局,都將由這一場黨代會來決定。

    是的,即便是對馬林科夫同志來說,這一次黨代會的考驗也非常的重要,因爲在斯大林同志去世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召開全聯盟的黨代會,換句話說,此前他這個國家最高領導人都不算是合法的,因爲他並不是經由推選選出來的,他的頭上相當於一直帶着一個“代”字,而這個“代”字是不是能摘掉,就要看這一次黨代會的推選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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