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列寧山別墅。

    維克托所乘坐的伏爾加轎車緩緩停靠在別墅院落的木柵欄門外,隨着車子緩緩停下來,別墅的正門開啓,穿着一身灰色西裝的米利恰科夫,在女兒羅莎莉亞的陪伴下,從門內走出來,站在門前的臺階處看着維克托。

    “今天你不要回去了,”從車裏鑽出來,維克托先朝着別墅裏看了一眼,隨即朝替他拿着公文包的瓦連卡說道,“就在我這裏睡......我想,今晚咱們可能都沒有睡覺的時間了。”

    話說完,他將公文包接過來,又在瓦連卡的肩膀上拍了拍,這才邁步朝木柵欄門的方向走去。

    在今天上午的黨代表全會上,負責做報告的貝利亞以聯盟法治建設爲話題,向斯大林同志執政時期破壞法治的各種現象發起抨擊。

    當然,如果他只是單純地批評斯大林同志破壞法治,那還不算是太大的問題,關鍵是,他的發言不僅破壞了布爾什維克黨早已確定下來的組織程序,還藉着批評斯大林同志,將馬林科夫同志也列爲了批評的對象,這兩點,在與會的一千餘名黨代表中,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在今天下午的會議結束之後,維克托在一個半小時的時間裏,接到了十幾個電話,他是聯盟中央國際部的主席,是負責與東歐、東亞乃至全世界各國左翼政黨聯絡的主要負責人,而這些電話,就是從東歐各國,乃至於中國、朝鮮、越南等各個國家打過來的,可以負責任地說,今天上午貝利亞所做的報告,已經在這些國家造成了一定的影響,這些打過來的電話,都是在詢問莫斯科的路線和方向是不是正在發生變化。

    在維克托前世的那個世界中,不管是在西方國家,還是在東方國家,斯大林同志都是一個近乎於暴君般的存在,即便是在真正的社會主義國家中,斯大林主義都算不上是一個真正的褒義性名詞。但在維克托前世的那個世界裏,斯大林同志已經被詆譭了超過半個世紀了,很多歷史的真相也都被掩埋在了成堆成堆的謊言裏。

    而在如今這個世界裏,在當前這個時代中,斯大林同志對整個社會主義陣營,甚至是對全世界的左翼陣營來說,都是一個精神領袖般的存在,他手指的方向,目光所及之處,便是所有社會主義者前行的方向,因此,對斯大林同志的質疑,對絕大多數社會主義者來說,都是一種離經叛道,甚至是一種徹底徹底的背叛。

    另外,貝利亞在上午的報告中,還公開提到了“列寧格勒案件”以及“醫生案”,他等於是公開將批評的矛頭指向了馬林科夫同志,因爲“列寧格勒案件”中,涉及到了很多與馬林科夫同志有關的問題。在全聯盟的黨代會上,公開批評、指責聯盟的現任最高領導人,不管貝利亞的目的是什麼,他的報告對很多人來說,都足夠驚悚了。

    穿過別墅前的柵欄門,維克托眉頭微蹙的穿過庭院,緩步走到別墅正門前的臺階處。此時,米利恰科夫也從臺階上迎了下來,作爲烏克蘭部長會議主席,他自然也是此次全聯盟黨代會的代表,不僅如此,他還提前就被確認爲本次黨代會的中央委員。

    “格奧爾吉怎麼說?”迎上維克托,米利恰科夫第一時間開口問道。

    貝利亞在上午的發言,等於是直接對馬林科夫同志展開了攻擊,他提到了列寧格勒案件,並將這一案件定性爲由斯大林同志主導的,以個人意志取代社會主義法治的事件,儘管他沒有直接提到馬林科夫同志,但其直接攻擊馬林科夫同志的事實卻是不會改變的。

    在過去幾年中,馬林科夫同志與貝利亞儘管存在着政治利益上的異同,但兩人在表面上總歸還是存在着聯盟關係的,而此次貝利亞的發言,完全可以看作是他對馬林科夫同志的背刺,作爲聯盟的最高領導人,後者是必須予以迴應的,否則的話,天知道貝利亞會不會得寸進尺。

    今天下午的會議結束之後,維克托便與馬林科夫碰了面,只不過......

    面對岳父的提問,維克托搖了搖頭,一邊走上階梯,將手中的公文包交給羅莎莉亞,一邊問道:“孩子呢?”

    “已經睡下了,”羅莎莉亞小聲說道,“今天去參加了夏令營的活動,玩的有些累了,回來之後就睡下了。”

    維克托點點頭,隨後直接進了門。

    “格奧爾吉認爲他應該先同貝利亞好好談談,”站在玄關處,維克托低頭換着鞋子,嘴裏卻是說道,“瞭解一下對方的真實想法。他贊同貝利亞所提出的有關法制建設的立場和觀點,但是反對他在不經中央主席團討論的情況下,私自添加議題的行爲,也反對他對斯大林同志的詆譭。”

    在他身後,米利恰科夫眨了眨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穿上一雙拖鞋,維克托直起腰,扭頭看了看身後的岳父,隨後敏敏嘴脣,說道:“格奧爾吉有壓力。”

    米利恰科夫是聰明人,而且還是一個經歷過各種打擊的老布爾什維克,他的政治鬥爭經驗可要比維克托豐富多了,因此,在他的面前,有些話不用說的太詳細具體,老頭自己能領悟的出來。

    僅從馬林科夫同志當前的態度來看,他顯然還是希望能夠維持住與貝利亞的政治聯盟關係的,這也體現出他在聯盟的核心領導層中地位並不穩固。當前,他或許能夠壓住赫魯曉夫,但若是他轉頭與貝利亞割裂,並且再與貝利亞展開鬥爭的話,那麼再想控制住赫魯曉夫就不容易了。

    所以,馬林科夫同志的策略從來都沒變過,他一直都想先壓制住赫魯曉夫,然後再與貝利亞作鬥爭,這個先後順序是非常重要的。

    “您先坐一會兒,我去換身衣服,”趿拉着拖鞋走進客廳,維克托對米利恰科夫說道,“稍後安德羅波夫同志會過來,看看他能給我們帶來什麼消息。”

    話說完,他也不等米利恰科夫迴應,便徑直順着樓梯上了二樓。

    在臥室裏換了身衣服,又去兒子的小房間看了看,等到維克托再次走下了樓的時候,穿着便裝的安德羅波夫已經出現在了一樓的客廳內。

    朝着匆忙起身的安德羅波夫同志壓壓手,示意他坐下,維克托走到茶几旁邊,看了一眼安德羅波夫手裏拿着的文件,問道:“有什麼值得我們關注的消息?”

    安德羅波夫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米利恰科夫,隨即便將手裏的文件遞到維克托的面前,同時說道:“我調取了過去兩個月斯維爾德洛夫斯克與莫斯科方面的聯繫電話記錄......”

    維克托將文件接過來,一邊聽着安德羅波夫的彙報,一邊將文件掀開,蹙眉去看其中的內容。

    “電話記錄顯示,在過去兩個月內,由斯維爾德洛夫斯克打來莫斯科的電話,一共有四百七十四個,而由莫斯科打往斯維爾德洛夫斯克的電話,則有五百九十四個,”安德羅波夫身子微微前傾,兩個胳膊肘撐在大腿上,目視着維克托說道,“而在這些電話中,由烏拉爾軍區司令部打出來的,亦或是打往烏拉爾軍區司令部的,則一共有兩百三十三個。”

    文件上所統計的,就是安德羅波夫所闡述的內容,不過維克托也沒有打斷安德羅波夫的彙報。

    “現在我們可以確定的是,在這兩百三十三個電話中,與朱可夫本人有關的,不會少於七十個,”安德羅波夫說道,“遺憾的是,我們並沒有對朱可夫採取嚴密的監視,因此,具體的通話內容,現在已經難以調查了,我們可以掌握的信息,就是最近一段時間裏與他頻繁聯繫的究竟有什麼人。”

    當安德羅波夫說到這裏的時候,維克托已經將文件的第一頁看完了,而在第一頁文件的最下方,便是一個名單,其中記錄着:赫魯曉夫、布爾加寧、莫斯卡連科、巴季茨基、烏斯季諾夫等二十幾個人的名字,考慮到朱可夫的身份,名單中的絕大部分人都是軍方將領。

    朝着安德羅波夫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停下來,維克托扭頭看向米利恰科夫,說道:“我有一種預感,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將文件的第一頁掀過去,維克托依舊看着米利恰科夫,說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現在對我們來說,威脅最大的並不是貝利亞,而是赫魯曉夫。”

    米利恰科夫沒有說話,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給在場的其他兩人一人分了一支。

    “在之前的中央主席團會議上,與會的委員們明確反對將法治問題拿到本次的全聯盟黨代會上去討論,”維克托將香菸點上,吸了一口,接着說道,“之所以如此,並不是我們反對貝利亞的立場,而是因爲法制建設的問題,會牽涉到很複雜的政治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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