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奧爾基做的決定並不明智,”緩緩行駛的伏爾加轎車上,維克托安靜的坐在車內後座上,在他的旁邊,手裏把玩着禮帽的蘇斯洛夫,正語氣平靜的說道。

    之前離開馬林科夫住所的時候,這位年輕的主席團委員同志沒有坐他自己的車子,而是在徵得了維克托的許可之後,鑽到了他的車內,與他共乘一輛車前往克里姆林宮。

    此時已經是凌晨四點中,正是這個季節裏莫斯科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街道上的路燈早就息了,到處黝黑一片,就只有車燈投射出來的光線從車前方倒映進來,照亮了蘇斯洛夫那張消瘦的臉。

    “你應該給他一些正確的建議,”因爲維克托的臉恰好藏在陰影裏,蘇斯洛夫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只能自顧自的說着,“至少將朱可夫調回莫斯科,絕對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說到這裏,他停下來,似乎在組織語言,片刻後,他才繼續說道:“尤其是在如今這個敏感的時候。今天上午,貝利亞的發言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他對斯大林同志的詆譭與污衊,已經在所有的與會代表中造成了思想上的震動,而我們選在這個時候將朱可夫調回莫斯科,必然會在這種影響的基礎上,變本加厲......畢竟朱可夫對斯大林同志的不尊重是衆所周知的。”

    在過去五年中,蘇斯洛夫的立場已經非常貼近馬林科夫了,從某種程度上說,他應該算是馬林科夫陣營中的一份子了,這也是今晚他能前來參加這場會議的主要原因。不過,因爲個人經歷的原因,他在馬林科夫的陣營中並不算核心人物,只能算是遊走在邊緣地帶的一個人。在剛剛的會議上,蘇斯洛夫並沒有當場對馬林科夫與赫魯曉夫所提出的建議表示反對,其根本原因也在於此。

    “赫魯曉夫同志認爲,要想順利將貝利亞控制起來,首先就要保證對莫斯科軍區的有效控制,”維克托在黑暗中開口說道,“而朱可夫就是我們目前所能夠動用的一張牌。”

    “你的意思是說,貝利亞有可能會採取極端措施?”蘇斯洛夫詫異的問道,在之前的會議上,這個問題並沒有拿出來談,因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限制貝利亞這個議題吸引住了。

    剛剛將這個問題問出來,蘇斯洛夫緊接着便搖頭說道:“不,我認爲貝利亞沒有那麼不理智,更何況倉促間採取過分極端的舉措,他也肯定沒有必勝的信心,以一人之力對抗整個中央主席團,對抗整個中央委員會,除非他瘋了,否則的話......”

    黑暗中,維克托伸出來的手打斷了他的話,隨即,就聽前者說道:“現在,貝利亞會不會採取極端手段,朱可夫返回莫斯科,又會帶來什麼樣的變故,已經不是我們所應該討論的問題了,現在,我們首先要做的,應該是完成之前主席團在決策中所安排的任務。”

    語氣頓了頓,他岔開話題說道:“你準備在哪下車?”

    維克托這個問題問的有些不近情理,不過,在當前這個時候,他也顧不上那麼多了,更何況他與蘇斯洛夫的競爭關係從未改變過,他也從未想過能得到對方的好感。

    其實,維克托還是挺羨慕蘇斯洛夫這類人的,此人雖然在最近兩年也有了向馬林科夫靠攏的跡象,但他的那種靠攏,只是向聯盟現任最高領導人的靠攏,而不是全方面的靠攏,因此,如今的蘇斯洛夫還是帶有一定政治獨立性的。在聯盟高層紛繁複雜的政治鬥爭中,類似蘇斯洛夫這樣的人,並不會被單純的看作是某一政治派別的人,這就是所爲的政治獨立性。

    在如今的聯盟核心領導層中,蘇斯洛夫這類的存在並不是孤立的,諸如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乃至於伏羅希洛夫,實際上都是同一類存在。

    政治並不是非左即右、非黑即白的單純劃分,絕大部分時候,它都是複雜多樣的,而在某一個政治穩定期內,佔據最高領導地位的國家領導人,只要不是斯大林同志那樣的存在,一般也不會朝着類似蘇斯洛夫這樣的中間派別下手,與此相反,大部分時候,中間派別都是各方積極拉攏的對象,而不是主要鬥爭的目標。

    不過話說回來,“騎牆”的人或許能夠在大多數鬥爭中倖存下來,但這類人要想攀上權力的最高峯,卻也是希望不大的,畢竟哪一方都不支持的人,也得不到任何一方的支持,這是必然的。就像莫洛托夫同志一樣,老頭“淡泊名利”,始終守着外交部那一畝三分地,自始至終遊離在馬林科夫與赫魯曉夫的政治鬥爭外圍,他的位置很穩固,但要想得到馬林科夫亦或是赫魯曉夫的支持,也是一點可能性都沒有的。

    未來的蘇斯洛夫,很可能就是今天的莫洛托夫,他對最高領導人的位置沒有覬覦之心,但卻希望能夠保持在聯盟核心領導層中的既有地位。而維克托呢,他對聯盟最高領導人的寶座是有着覬覦之心的,因此,左右逢源的路子他不能去走。

    當車子拐上高爾基大街的時候,維克托的車停了下來,蘇斯洛夫下車的時候,又慎重的對維克托說了一句:“一定要小心朱可夫,他並不是個安分的人,讓他重新回到莫斯科不僅不符合格奧爾吉的利益,甚至也不一定符合赫魯曉夫的利益,或者說,不符合我們每個人的利益。”

    話說完,他纔將車門關上,施施然走向隨後開過來的那輛伏爾加轎車。

    維克托在車內扭過頭,目光透過後方的車窗看了看,等到蘇斯洛夫上了車之後,他纔將頭轉回來,輕聲說了句:“開車,去盧比揚卡。”

    對於維克托,準確的說,是對於很多人來說,今晚都是註定是個不眠之夜了。

    ...........................

    高爾基州,高爾基市,臨近五點半鐘的時候,市郊的下諾夫哥羅德機場,一架軍用運輸機迎着灰濛濛的晨曦騰空而起,徑直朝着西方飛駛而去。

    飛機的機艙內,一身戎裝的朱可夫面色嚴肅,姿勢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已經染霜的兩道眉毛下面,冷冽的目光透過染塵的圓窗,平靜的看着機艙外濃厚的雲層。

    “司令員同志,您休息一會兒吧,咱們到莫斯科至少也要到七點之後了,”過道上,一名穿着中將軍服的中年人搖搖晃晃的走過來,他伏下身子,大聲對朱可夫說道。

    此人就是朱可夫的助手科科佩夫中將,在衛國戰爭初期,爲了讓朱可夫能夠更加投入的完成指揮工作,斯大林同志親自爲他挑選了三名助手,專門負責爲朱可夫處理日常的繁雜工作,這三名助手就是霍津、費久寧斯基以及科科佩夫,而到了現在,仍舊留在朱可夫身邊的,就只有一個科科佩夫了。

    當初,在這三名助手中,朱可夫最看重的就是費久寧斯基,而到了今天,費久寧斯基已經是駐德蘇軍的第一副司令了,在斯大林同志病逝的時候,曾經有人提議將朱可夫召回莫斯科,費久寧斯基表示了明確的反對態度;霍津就更不用說了,他在戰後並未得到重用,再加上本身受到的傷比較嚴重,因此,一直都在從事軍事教學工作,而除了教學之外,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批評朱可夫的軍事謀略和軍事戰術;是的,在朱可夫曾經的三名助手中,也只有科科佩夫還是忠於他的,自然也是最得他信任的。

    將視線從窗外收回來,朱可夫盯着助手看了一會兒,這才笑了笑,伸手在身邊的座椅上拍了拍,示意對方坐下,同時說道:“現在怎麼睡得着。”

    科科佩夫順勢在對方拍打的座椅前坐下,身子微微側着,問道:“是在考慮尼基塔·謝爾蓋耶維奇同志的問題嗎?”

    朱可夫搖搖頭,說道:“他的問題有什麼好考慮的?我們不過是各有所需罷了,我們需要赫魯曉夫,赫魯曉夫也需要我們,至少在短時間內是這樣的。”

    “那您......”科科佩夫遲疑的問道。

    “我在考慮......”朱可夫皺着眉頭,一句話只說了個開頭便停住了。

    儘管科科佩夫是他最信任的人,但有些事情還是沒辦法對他說的,這不僅僅是爲了保密起見,同時也是爲了科科佩夫好。

    經過這麼多年的浮沉,朱可夫明白了一個道理,自己早就已經不是一個純粹的軍人了,相比起一名將軍,自己其實更像是一名政客,因爲自己謀求的已經不再是軍銜的提升亦或是軍事指揮技能的進步,而是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權力。

    這次返回莫斯科,自己其實就是冒險,在登上飛機之前,自己就已經做好了兩手準備,要嘛重新在莫斯科站位腳跟,要嘛就被人送上刑場,除此之外,再無其它路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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